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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3日是我国第四个“文化和自然遗产日”,女书是一种重要的文化遗产,也是迄今为止世界上发现的唯一的女性文字。本文作者考察了目前女书文化的创作与传承,发现存在女书文化创作与传承的社会文化环境异化,商业利益侵蚀下女书文化传承与保护的异化,经济利益驱使下女书传人自身的异化等问题。目前,从性别角度来保护与传承女书文化的“活态”环境,已迫在眉睫。
■ 胡桂香
女书是妇女创造的、流传在湖南省江永县及其毗邻地区的一种独特的女性文字,也是迄今为止世界上发现的唯一的女性文字。近年来,有关部门开发女书文化资源、给本地人民带来商机与财富的同时,也使得原生态女书文化遗产大量损毁、流失,目前,从性别角度来保护与传承女书文化的“活态”环境,已迫在眉睫。
女书文化传承与保护的异化现象
女书的创作是为了女性自身情感的表达,考察目前女书文化的创作与传承,会发现存在异化现象。
首先,女书文化创作与传承的社会文化环境异化。每一种文化的出现都与当时的历史背景与环境息息相关,女书也不例外。女书作品中常常提到一处十分向往的地方——楼,这种楼自然成了女子聚会摆歌堂的地方,也可以说是妇女的公共社会空间,这种楼完全是女子出入自由、言论自由、创作自由的会所,也是她们交流信息互相倾诉心声的地方。不过,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江永越来越开放,当地的女性也都走向了外面的世界,更多女性不仅受主流文化的影响而慢慢遗忘了当地的文化,也离开了江永这块女书的发明地。随着高银仙、义年华、阳焕宜等一批高龄女书自然传人近年相继去世,女书传人对女书的熟知程度已大不如过去女书传人的水平。
其次,商业利益侵蚀下女书文化传承与保护的异化。自江永女书被发现以来,对她的保护与抢救不仅引起了国内外研究机构、女书学者、学术团体的强烈的研究兴趣,也得到了相关政府部门的足够重视。近年来,江永县委、县政府致力于通过打造女书文化平台,开发旅游产业、发展地方经济。开发女书文化资源、给本地人民带来商机与财富的同时,也使得原生态女书文化遗产大量损毁、流失,得不到相应的抢救与保护。同时,大量女书文字的出现也使一些学者质疑女书文字的真实性,大量低俗的女书仿制产品充斥市场,不仅使女书文化充满市井气,也损害了传统女书文化的形象。由于女书文字认识或者见过的人本来不多,一般的读者很难辨别其真伪,当前学术界对女书的研究也出现混乱,对女书文化的科学研究产生不良影响。
最后,经济利益驱使下女书传人自身的异化。在商业利益的驱使下,一些女书传人也开始参与一些商业活动,尽管也使更多的人认识了女书,但女书这种女性之间友谊的传播已经开始变味。大部分现代女书传人所书写女书作品并不是以自己的目的与愿望来书写,而是按照社会的要求或者媒体的需求来书写,违背了当初那些女书者的初衷。泛滥的商业化开发令本已十分脆弱的女书资源面临着更为严峻的生存困境。部分学者“掠夺性的研究”、女书的商标的争夺、男撰“女书”满天飞、女书文化“变形”等这些问题也给女书的保护工作带来了很多困难。
社会性别视角下女书文化传承与保护
女书不仅是中华民族的珍贵遗产,而且具有超越民族的重大学术价值。如何从女性主义视角来保护和传承女书,是我们亟待思考的重要议题。
第一,女书文化传承与保护要注重“姐妹情谊”。“姐妹情谊”(sisterhood)概念最先来自于凯西·萨拉查尔德在一次妇女集会游行时提出的口号“姐妹情谊就是力量”。姐妹情谊是建构在女性之间的政治联盟和共同经验上的,这正是女书作者们一直秉行的一种理念。女书作者们看到了中国儒家文化及男权社会对女人的压迫,表达了女性之间的团结,这种团结不仅正面肯定女性经验,而且共同分享对苦难的同情,体现了对传统封建礼教对女性压抑的反抗。对于受到与男性交往严格限制的女性而言,与同性建立牢固、深厚的友情,在其生命中占据着极为重要的位置。女书文化体现了女性之间的姐妹情谊,她们互诉衷肠,表达情感、苦闷与思念。可以说,在女书开始流传时,妇女们形成了一个与男性社会隔绝、内部又特别活跃的女性社会,女书正是这个女儿国的产物,它传递着深闺中的话语,又维系着这个女性社会。
第二,女书文化传承与保护要坚持性别平等的理念。对女性主义者而言,让女人自己说话,发出女性的声音是女性主义者政治和学术的双重使命。传统的历史局限于男性意识形态的影响,传统的正史记载中与妇女相关的生产、生活资料十分罕见,使得我们对妇女尤其是普通妇女的真实的生活状况知之甚少。而江永女书却以自由自在的形式呈现出了当地妇女千姿百态的生活空间。与传统中国社会中产生的女性作品相比,女书的写作抛开了传统中国以男性为中心的价值标准,超出了传统女性写作狭小的个人情感圈子,她们不写“闺怨”“思妇”“怨妇”,不写女子不得金榜题名。而女书中大声疾呼的是“已是朝廷制错礼,世煞不由跟礼当”,这使得女书写作有了一个崭新的视角,她的批判现实的意义和境界,大大超出了同时代那些在男权为中心的上流社会中的“女子写作”。
第三,女书文化传承的有利途径是进学校、进课堂。女书的传承与保护应该进入到学校,尤其是高等学校,女书的传承与教育应该进入主流教育,应该将其纳入到女性学学科体系中。在女书的教育与保护方面,应该说自江永女书发现以来就得到了各方面的重视。为使女书走向课堂,江永县政府组织人员编写女书简易教材,作为女书教学和全县中小学课外阅读教材使用,开办上江圩镇普美村女书学堂,培养出一批女书传人。不过这种教育传播的范围还是不太广,正如妇女学/社会性别意识进入主流一样,女书的教育应该进入主流。我们首先要将其放入到各级教育中去。进入教育领域,进入课堂是女书传播的另一种方式和主要环境。到目前为止,有30多所高校开设了妇女/社会性别学课程,可以将女书教育首先纳入这些妇女研究中心的课堂,然后争取进入主流教学。同时要加强女书的课程建设。女书应该走进高等院校的课堂和课外活动,将女书及女书文化纳入学校课程之中,如,可在中文系开设女书文化课或在全校开设有关女书的选修课。
纵观女书的发展过程,它从兴盛到衰落,始终处于主流社会的边缘。今后我们应该做的,是尽可能地将过去女性留下的东西发掘出来并加以保存,整理成资料,将其真实的面貌传给后世之人。过去,女书传承的一个最大特点,不是在老师和学生之间进行,而是在同伴之间展开。女书学习是在封闭的“女儿国”孤立进行的,完全与外界隔绝开来,但真正要使女书继续传承下去,这就需要更多的女书研究人才。
(作者为湖南女子学院社会发展与管理学院教授、湖南省妇女研究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