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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是钢铁森林中的巢。是亲情,给小小的巢穴内浇注了一片沃谷,在城市中守候着血缘,延展到远方的乡土——那里沃野千里,苗麦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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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沃谷

2020/7/22

家,是钢铁森林中的巢。是亲情,给小小的巢穴内浇注了一片沃谷,在城市中守候着血缘,延展到远方的乡土——那里沃野千里,苗麦常青。

■ 徐嘉馨

接近午夜时分,路灯的光像倾泻了一地橙汁,黏住我的脚步。真是疲惫的行程,我的骨头快要走散。前方的大楼里还有灯光散然,走近,不知从几层的窗间,传出一阵蒙古歌调。旷远,沉甸甸的,温厚的声音里鼓荡出马背的飒风,时而低沉,时而阔亮,时而絮语,时而相拥。

我忽地就驻足了,朋友回过头,我说,那是故乡的声音。

就是因为听到这首歌吗?朋友不解,我的确来自内蒙古地区,却从没去过草原,从未踏足草场,我只是个被饱问过“是骑马上学吗”的普通城市学生。在钢铁森林,有什么物事,似乎阻碍住浓深的血缘之线。巨穹的蒙古包屋顶不在,圆桌上滚烫的奶茶不在,我并没有涉入过波浪般的草场,也未曾跨马在自家园地里飞奔……我总走在喧嚣的都市烟尘。

但,这里是微寒的街道,一个饥肠辘辘的我,在异乡听到了那故乡的歌声。

我的脚步轻快起来,仿佛有了力量。在钢铁森林里,我想到了我的那个巢。

我喜欢回家,喜欢听沿途的音乐,渐渐揉进深情的蒙古歌调。那流淌的乐声让我心上一片柔软,在普通的房宇楼厦间仍能给我温暖。

小时候,只要一逢相聚的日子,亲人们全部驱车携幼,赶到同一个长辈家中。奶奶家常是他们的集中地,我常站在大铁门上,看来来往往的叔叔婶婶,怎样红光满面地从车里钻出,坐成一张大圆桌,推杯换盏。厨房炖煮的卤香味阵阵,新菜被亲昵地端上……北部特有的豪放与温软,那蕴于亲族的举止,常使我想起遥远草原的蒸腾热度。

我站在大铁门上玩,随着铁门摇摇晃晃,这是个单调的游戏,正因为单调才有魅力。小区很小,只是一栋楼,大铁门是栏杆状的,我抓住两根竖杆,脚蹬上最下面的横杆,整个人贴在铁门上,跟着门来回扇动,就这样看门外的世界,悠然摇晃……看车流来来过过,看树影时大时小。

我太喜欢这个“秋千”了,左脚用力一蹬,顺势再迈上来,然后随着大铁门前后摇摆,呼扇过来,呼扇过去。弟弟看我玩得太高兴,也跑出来,站在一边呆呆地看。他太小,不敢上来,不敢和我一起做这种游戏。

但院里其他的男孩子敢。他们说,要比拼一下,看谁荡得快。于是,他们一个个迈腿上去,左脚狠力一蹬。只有薄薄一层头发脑袋像圆圆的土豆,抵在栏杆上面,大叫一声,“啊哈——”

铁门呼扇起来的弧度,划出一个大半圆,“咚”一声,撞向两旁的墙。

“土豆”被吓了一跳,但惯性依旧不停,又是“咚”一声,“咚”一声,“咚”……

直到低沉悠缓的交响被打破,楼里传来一声尖音,宛如猛地拴住小提琴——“谁!”

交响乐戛然而止。

回到家,我又在厨房里乱跑,切切这个,碰碰那个。把奶奶切好的菜再切成小段,或者拿胡萝卜皮拌一道“凉菜”,胡乱放一通认不清名字的调味料,留下残局,由奶奶去收拾。而我跑到房间里,和弟弟一起在大床上玩。大床好像一个世界,我和弟弟一起把它当蹦床,当海洋,当运动场。床单被我们掀起来,枕巾在空中乱飞,玩具被碰到地上“乒乓”作响。奶奶系着围裙从厨房冲出来,一看并不是我们摔倒,又放心地回到厨房。

如今,我和弟弟都攥着手机,我们在屏幕上赛车,激战,却从不曾感受缰绳在握的触觉。但奶奶总是把我们唤回餐桌边。

他们的杯盏总一起相碰,间歇总有人起身唱一曲《鸿雁》。孩子们追逐在蒙古包风情装修的餐馆,像一地的小马驹。似乎每一个家庭,欢聚的样子,都可以烘热而原始。

奶奶掉眼泪了,在觥筹将歇的时候。

她感到相聚的时光太短暂,想到眼前的孩子们一会儿就要离开这里,奔赴各个地方。可能是小家,可能是乡下,可能是高速公路——连向不了解的地域,那里有他们各自的生活。奶奶有了一种强大的离心痛感。

当年大床上疯玩的我,怎么知道十多年后,自己也要属于将离宴席的人呢?

我在大学的假期里回家,和奶奶说学校,说课程,说计划与安排……她通通似懂非懂,只问我的衣食住行。等到我放下筷子,准备出门,我知道,奶奶那些眼泪,也分到了我的一颗。

雏鸟远飞,是合情合理的。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期盼的眼光终究牢牢拴住了我,使我再高再远,也还愿意跌回那张大床。

我享受着那没有条件的爱,像一片静静的流域。

所以,等走出那个小小的院子,来到大铁门之外的地方。在陌生的城市中望,看到那一窗灯火,我不住泫然了。

我从未踏足过草原,但且让我守住一份草原儿女对亲族的固执,让我爱他们,如河流,静静守住草场轮廓,欢畅,而含蓄。

正如那些身在台北的人们,还常因见到杜甫草堂,听了福建晚钟,吃了一口蚵仔线面,而五内沸扬,心潮澎湃。尽管,他可能在七八岁的时候就渡过海峡。有一个地方,你没有去,却自认你属于。你要拥抱它,你只能拥抱它。

南橘北枳,不是不可能的。即使那橘子没体验过南国的体温,只要它曾置身长满橘子的大林。

只要,陕西的女子掀开喷香的蒸屉,东南港口的一家老少吞咽着碗里的蚵仔面,上海的母亲给女儿划过一道亮丽的发际线,北方的篝火正旺,酒场正酣,哈尔滨冬夜街头的冰糖葫芦,在两双呵着气的手里推让……我们遂感动着。

每一个被爱的眼中,都有自己的一片沃土。尽管全球城市化大潮汹涌袭吞,孩子们的明眸依旧眨着,“咔嚓咔嚓”,小相机一般,定格家园的风貌。

家,是钢铁森林中的巢。是亲情,给小小的巢穴内浇注了一片沃谷,在城市中守候着血缘,延展到远方的乡土——那里沃野千里,苗麦常青。

我们遂总能走在金黄的收获。

那天,我没有告诉朋友,为何我脚步轻扬。她也有她的流域,滚流在她的血管,隐藏于她的双目。在她面对风沙时——也有河流,也有高山,有延绵的人文力量,蕴在爱的举止中,给她做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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