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翻看《本草纲目》,还是看到武侠影视剧里关于药王的片段,倘若硬要在自己身上寻找一些跟医药有关的片段,便只能想起小时候这些零零碎碎的记忆。
■ 杜华辉
很多武侠小说中都有一个固定职业,就是医生,小说里称之为药王或者医仙医圣。小时候看《雪山飞狐》,特别喜欢药王的弟子程灵素。虽然不是最美的,但她那满园药草让人眼馋,几种花草配在一起便能救人,几种果木磨碎了和在一起便能伤人。感觉特别神奇,于是我从小到大对药师这个职业充满了兴趣。
那时候,总觉得和药师相关的工作都是无比神奇的。古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最后一句,更是在孩童充满好奇心的求知弦上肆意拨弄。但对于农家小孩来说,草药在生活中无处不在,对于药理,也都蕴含在生活习惯之中。
小时候,下地干活拔草的时候,不小心把手弄破了。流了血,便找几株刺蓟,用手捏碎了叶子,敷在伤口上,很快便能痊愈。那时嘴馋,没糖吃,便和小伙伴们在草丛里寻找一种像鱼腥草根一样节状根茎的植物,用手小心翼翼刨开土,一节一节把它扯出来。在渠水里洗干净,放进嘴里嚼,特别甜。那时候就知道它叫茅根。成年后才知道它具有凉血止血、清热解毒的功效。旧时代,穷人家有人出现了热症,便去草丛里挖了茅根来煮水服用。
待有了互联网后,我才知道,原来小时候在田野里找的那种酸甜可口的黑豆豆叫龙葵。龙葵果实青色,涩且含有生物碱,成熟后果实呈黑色,全株皆可入药,有消瘀散肿清热解毒的功效。还有随处可见的车前草、艾草、菟丝子等等。
也不知什么时候,家长们之间开始流传,谁家的孩子在地里拔了刺蓟,铺在自家院子里晒干了,拿去镇上的药铺卖了钱。他们夸那家孩子懂事,小小年纪心里就会盘算,长大之后肯定是居家过日子的能手。漫长的暑假,别人家小孩都忙着居家过日子,自家的小孩却懒散且不思进取。
在这样的对比之下,与其说孩子们自愿拿着笼儿走进田野,不如说是受不了家长的聒噪才不得不成群结队下地找刺蓟。每天早晨和傍晚,孩子们头戴草帽,胳膊挎着笼儿,手里拿着小铲子,成群结队走进田野。一颗颗小脑袋潜藏在绿色的海洋里,一会儿又从四面八方浮起,如同排布诡异的方阵,让人不可捉摸,只能凭借他们的欢声笑语辨别所在位置。几天时间,全村所有地里的刺蓟都被村里的小孩清除干净,就连草滩上、水渠边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刺蓟经过几天的曝晒,终于可以收起来了,装了满满一大麻袋,心里欢欣鼓舞,仿佛那麻袋里装的就是钱,甚至开始盘算好怎么花了。
一群孩子用自家的自行车分别驮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推着自行车去镇上贩卖劳动果实。到药店后,进去问掌柜的,收不收晒干的刺蓟?掌柜出来,看着自行车上一袋袋晒干的刺蓟,有些惊讶,转而又有些难为情。他说,收是收,但用不了这么多。刺蓟这种东西,一年也才用一丁点儿。随后,他从一个麻袋里拿出一些,放在秤上码一斤。然后说,剩下的就不要了。可怜的孩子们怎么推着车来,又怎么推着车回去。只是,来时欢声笑语,回去的时候都是沉默无语的,且眼含泪水。
刺蓟风波过了没多久,傍晚时分的村子里响起了蝉鸣声。夜幕降临的时候,小孩们拿着手电筒在树上寻找蝉的幼虫,把这些幼虫抓起来,放进盐水里浸泡一晚上。第二天用油炸了,放进嘴里一咬,香喷喷的美味四溢。小孩子们聚在一起寻找蝉的幼虫,说起之前刺蓟事件,难免痛心疾首。突然,有一个小孩说,你们知道吗,蝉蜕也是药,可以卖钱。大多数孩子都沉默不语,只有几个小孩表现出强烈的好奇心。第二天,几个小孩手拿竹竿和塑料袋,满村子的树上寻找蝉蜕。中午时分,我们坐在自家前门的廊下乘凉,看着他们汗流浃背地走过。朋友问,我们要不要也去找蝉蜕。我说,你想想,村子就这么大,蝉蜕本身就少得可怜。一星期下来能找多少?而且,蝉蜕又那么轻,满满一袋子蝉蜕能卖几个钱?本来朋友心思已经活起来了,被我这一盆水浇下去,也没了加入寻找蝉蜕行列的欲望。
其实,我是听人说了一种更好的东西。我经常和高年级的孩子交换故事书和小说看,从他们嘴里知道,挖刺蓟和找蝉蜕都赚不了多少钱,晚上去城壕里挖蝎子,一只蝎子卖五毛钱,一晚上抓十只,就能赚五块钱。我用新买的故事书作为筹码,要求他们晚上带我一起去挖蝎子。并且承诺,挖蝎子赚了钱,买了书,一定会借给他们看。因此,他们才同意带我一起去“发财”。
20世纪90年代的农村,都是土房子。夏天的夜晚,人们坐在自家院子里乘凉。看着黑暗中有东西跑过去,拿出手电一照,是一只翘着尾巴的蝎子。蝎子啊,老鼠啊,就藏在房屋土墙的缝隙里。
我们几个孩子在晚上八九点的时候,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小锄头就出发了。左边裤兜装着个小瓶子,右边裤兜装着一只镊子。在荒野的土崖下面用锄头将块状的白土一块一块挖下来,敲碎了。倘若发现蝎子,便用镊子夹着装进瓶里。
几个孩子在漆黑的夜里蹲在庄稼比人还高的沟里刨土,每抓到一只蝎子,就会迎来一阵欢呼。有时候也会有惊吓声响起。比如,有人在土崖上刨下一大块土,原本以为里面会有很多蝎子,却不料随着土块滚下来的,是一条蛇。看见蛇,孩子们吓得一声尖叫,四散逃开,连锄头都不要了。蛇也被吓得四处乱窜,瞬间就消失在田野里。但是我们还是不敢回去拿工具。只能自认倒霉,怏怏地回去睡了。
一个暑假下来,挖蝎子赚了二十多块钱。那时候一套上中下三册的武侠小说也就十几块钱。买了小说,剩下的钱自然就会买一些好吃的来奖赏自己的嘴巴。如今,不管是翻看《本草纲目》,还是看到武侠影视剧里关于药王的片段,倘若硬要在自己身上寻找一些跟医药有关的片段,便只能想起小时候这些零零碎碎的记忆。
我不喜欢农村的生活,但偶尔一些愉悦的记忆却能让人舒心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