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头望去，天色含雾，是一种非常美而飘渺的灰蓝，衬得行道树苍劲的枝丫好似书法里水墨的拖曳。我注视着这乔木向我递过来的一小段枝子，深棕的树皮上鼓起了一个个小包，蓦然反应过来：是春芽啊！是几周以后“遥看近却无”的那抹新绿，也将是遮盖一个夏天的树影摇曳、郁郁葱葱。
■ 李咏瑾
我当然知道迎向春天的路途从来不会笔直又轻松，但没有想到的是，从这个冬末一步步靠近春初，会踯躅得这般崎岖。天不亮就被闹铃声轰起床，忍着惺忪在阳台的夜色里洗漱，在飞快的节奏里我却忍不住慢下来几秒，我是喜欢这样的冬晨的，最后一拨蜡梅的香气从极遥远处游弋过来，但此刻却没有那份心境能够从容地欣赏，赶紧扎起头发，裹紧厚衣服，没有口罩，就拿大棉布围巾兜头围上几圈，一脚跨进夜色里，眼镜瞬间蒙上了一层白雾。
虽然还在春节的假期，但已经连续3天如此早起，昨天前天社区连锁超市的工作人员刚打开店门，一见我就抱歉地告之：口罩仍然没有到货。小区业主群里天天都在振奋地讨论，本地的口罩日产能已达到多少多少万只，据可靠消息，其中一小部分会被合理地分配到各个街道的社区超市以供大家限量购买。这消息燃起了我内心的希望，家里一只口罩也没有了，尽量忍着不出门，我是做得到的；但疫情的形势严峻起来后，爸妈也无奈放弃了坚持了好多年的早晚遛弯。
这几天成都阳光正好，妈妈很憋闷地坐在客厅的飘窗前，望着远处公园里的郁郁葱葱叹了一口气：“其实外边人也不多，我和你爸出去走走，大不了避开人多的地方……”
这怎么能够保证彻底避得开？每回看见新闻上宣传“中老年人为易感人群”我就心惊肉跳，有一次晚饭后父母还真就借口买酱油，打算不戴口罩地出门溜达一圈，被“声色俱厉”地阻挡了下来，但是背地里我心里是难受的，“弄上几只口罩”就成了我心底里热切而紧迫的愿望。
首先，我去的几家附近药店、超市里是全部售罄了。转战到网上购买，经历了几波口罩价格虚高的浮动后，即使眼明手快地下了单，也被卖家无奈告之：口罩都被征用发往武汉了。目前厂里正加班加点生产呢，也需优先保障医疗重地。这我是完全理解的，这当口，医生如战士，真是用血肉之躯冲刺在抗疫第一线。我们没有口罩，也就是个出门和不出门的区别；但对于医护人员来说，一层优良的防护用品，真的可以说是横亘在生与死之间的界限。
默默地关掉网站，那就在亲朋好友手里匀匀，往日仗义的朋友此刻少见的踌躇：要有多的一定给你没问题，但家里也就剩几个了，大人也舍不得用，都是留给老人和孩子的。人心相通，一声长叹。
昨天下午，高中同学兴奋地在微信上语音我，“快来！我们楼下的药店里来口罩了。”我分外惊喜，旋又暗淡：眼下一个口罩也没有，我不会开车，而乘坐公用交通工具没有口罩是上不去的。再没有什么比此时此刻更能深刻地认识到疫情对我们每个人生活的影响！口罩，我们国家总体产能是全球最大的，保障供应的能力是够的，但需要一个恢复的时间。国泰方能民安，真的只有国家强大和安定，才能保障我们每一个老百姓自由自在地生活！
而眼下想买口罩，就只能指望楼下这个社区小超市了。我在寒冷里反复踱着脚步，棉布围巾里的呼吸炙热，声声敲打着耳鼓，我之外的世界恒静如常，思绪万千奔腾不息的，反而是我的内心。来来回回的脚步忽然在路边的行道树下停了下来，我仰头望去，天色含雾，是一种非常美而飘渺的灰蓝，衬得行道树苍劲的枝丫好似书法里水墨的拖曳。我注视着这乔木向我递过来的一小段枝子，深棕的树皮上鼓起了一个个小包，蓦然反应过来：是春芽啊！是几周以后“遥看近却无”的那抹新绿，也将是遮盖一个夏天的树影摇曳、郁郁葱葱。我遥想着那样的夏天，也期待着那样的夏天，即使以前最怕炎热也不以为意：期盼着温度一升高，此刻肆虐的疫情就会迅速地消匿无踪，医生们终于可以返回家园，拥抱孩子、安慰父母；我们也可以自由自在地出门走走看看，说起来我还没去过武汉，珞珈山下，黄鹤楼边，不知还能不能赶上今年的樱花？
想着想着，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剥开一个芽苞，去张望一下今年最早的春天，想了想，又缩回了手，还是待春天按照自己的脚步、自己的韵律施施然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吧。
身后一阵喧哗，社区小超市开门了，店员拿出一个硕大的纸板放在门口，上面醒目地写着“口罩”二字，下面注明：数量有限，每人限购1个！
我随人群急急涌上前去，那种淡蓝色的口罩，平时大家都视若无睹，而此刻简直珍贵得像青鸟的羽毛一样，我用手心托着它，像得着珍宝一样，有心想给父母一人争取一个，但看着四周围拢过来的都是拖着扫帚工作了许久的环卫工，是比我们更辛劳更需要口罩的群体，我转头挤出人群。仔细想想，几条街外还有同样的社区连锁店，我大踏步地直奔而去，穿过红绿灯，穿过街道，穿过拂晓，穿过成都的年味，从这个冬天的深处穿越到下一个春天的门前！
早上8点，家里热气腾腾，爸爸刚刚蒸好我最喜欢的蔬菜包子，妈妈迎上来给我开了门，我把口罩递给她：“外面的太阳真好，要不一会儿出去走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