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代责任高的地方，传统通婚圈未被打破，会出现天价彩礼；而在父代责任低的地方，传统通婚圈解体，难现天价彩礼，但是找不到爱情而单着的男子会相对较多——
■ 杨华
“天价彩礼”是这几年炒得很热的话题。与“天价彩礼”相关的一个现象是，据称未来中国将有“3000万光棍”。按照一般推理，这两个现象之间应该有逻辑上的联系，即随着彩礼和婚姻成本水涨船高，那些给不起天价彩礼、支付不了高额婚姻成本的男子，就很可能成为光棍。
但调查表明，事实不尽如此，因为在有的农村地区，婚姻主要依赖于男方家庭的经济条件，与彩礼等相关；而在另外一些地方则主要看男女之间的爱情，与彩礼关系不大。为什么不同区域有这么大的差别呢？
农村婚姻的前提
要理解农村“天价彩礼”的问题，首先要弄明白农村婚姻的四个前提：
其一是农村家庭偏好本地婚。本地婚是农民的首选。本地对象知根知底，相互了解，有什么问题可以在第一时间解决；本地婚可以满足出嫁女与娘家的情感和庇护需求；本地婚可以构建新的社会联系，娘家或婆家可以相互成为对方的社会资本，可以使小家庭得到娘家、婆家及其社会关系的支持。
其二是全国婚姻市场性别比高。全国婚姻市场上的男多女少，给男方家庭带来巨大的压力和焦虑。婚姻市场竞争越激烈，男方家庭就越焦虑，生怕自家的儿子娶不到媳妇，就越会勒紧裤腰带干，以改善家庭的经济条件，提高自己在婚姻市场中的地位。而那些在婚姻市场中没有竞争力的男性则被淘汰下来。
其三是代际责任有区域差异。农村父母生了儿子，就希望为儿子娶上媳妇。父母只有履行了这个责任，才算得上是完成了人生任务。但是，在不同区域农村，父代对子代婚姻的责任是不一样的，责任感有强有弱。
在高度责任感的地方，父母完全把子代婚姻当作自己的事来办，子代在其中不需要自己操心。父代的付出很大，他们要调动全部家庭的资源和劳动力来为子代成婚。在这样的地方你会发现，父代从生下儿子开始就在为儿子的婚姻积累资本，儿子成婚之后还要负责偿还儿子结婚带来的债务；子代在外打工不会乱花钱，而是把工资交由父母管理，以便结婚支用。代表地区是华北农村、西北农村。
在中度责任感的地方，父母不完全把子代婚姻的责任承担下来，他们会竭尽所能地为子代成婚，但是如果无法做到，他们也不会过于焦虑和愧疚。在这样的地方，子代也要承担一大部分婚姻的责任。父母为他们做的主要是创造经济条件。代表地区是环洞庭湖平原农村，如荆门、应城等。
在低度责任感的地方，父母名义上承担子代婚姻的责任，但真正的责任是落在子代自己身上。婚姻是子代自己的事，子代要自己寻找对象，要自己创造婚姻的各项条件。他们至多养几头猪、花几千块钱给儿子准备一场婚礼。父代也不负责偿还子代结婚所致债务，甚至分家时还要子代分担父代自身的债务。年轻人婚姻完全靠个体自身的条件，条件差的就难以成婚。代表地区是华南、西南农村。
其四是彩礼归属有区域差异。彩礼涉及到男方家庭的财富转移问题，彩礼的不同归属，说明财富流向不同。
在有的地方，彩礼由女方家长掌握，意味着财富从男方家庭转移到女方家庭。女方家庭为了给自己儿子成婚积累财富，就会在嫁女儿时索要高额彩礼。但是女方家长若为女儿婚后生活考虑，就倾向于不索要高额彩礼。这些地方以华南农村居多。
在另外一些农村地区，彩礼往往要随嫁妆返回到男方子代小家庭，其实本质是财富过早地从男方父代转移到了子代小家庭，具有提前瓜分父代财产的性质。这种情况下，男方家庭儿子越多，女方家长就越倾向于为女儿向男方家长索要更多彩礼及其他婚配条件，以使男方家庭的财富更多地转移到儿女小家庭。
农村婚姻与彩礼
农村婚姻和彩礼中的许多现象都与以上四个前提有关。
父代对子代婚姻的强责任感，使得父代把子代的婚姻当作了自己的人生任务，他们就会竭尽全力和所有为子代成婚，一方面是从儿子出生起就开始继续结婚所需的财富，另一方面是在儿子成年之后为儿子寻找合适的婚配对象。
父代在本地婚偏好的支配下，加上他们人就在本地，他们就会倾向于在本地为子代搜寻对象，其结果是本地传统的通婚圈得以保存，进而使得本地婚姻被置入了两个婚姻市场，一个是本地市场，一个是全国市场。
当全国市场中的性别比偏高时，其高度竞争就会冲击和挤压本地市场，使本地市场中的男方家庭感受到了婚姻的压力，他们就会更加重视提高家庭的经济条件，包括给更高的彩礼，以吸引女方家庭。而女方家庭则发觉自己在婚姻谈判中的地位更主动，向男方家庭索要更高的彩礼。
另外，因为父代负责偿还婚姻所致债务，彩礼又会从女方家庭返还给子代小家庭，那么女方家庭就倾向于为女儿女婿婚后生活考虑，向男方家长索要尽可能多的彩礼，包括其他的婚配条件。这些方面都进一步推高了彩礼和婚姻成本。在这样的地方就容易形成“天价彩礼”。而在父代责任较低的地方，父母脱卸了对子代婚姻的责任，子代成婚是其个人的事情，与家庭无关。其结果是子代多是在打工地物色对象，外地婚变成了主流并获得正当性，本地通婚圈被突破，彩礼就可以是象征性的，甚至不要。
综上，在父代责任高的地方，传统通婚圈未被打破，本地婚姻市场上的要价要比全国市场上的高，会出现天价彩礼，即便如此，父代也会想办法满足，所以光棍会相对较少。而在父代责任低的地方，传统通婚圈解体，当地婚姻市场统一于全国市场，婚姻的要价等于全国市场的平均价格，难以出现天价彩礼，但是找不到爱情而单着的男子会相对较多。
（作者系武汉大学社会学院博士生导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