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正月十五，天还没亮，臊子面的香味儿已经在鞭炮声里飘散。妇女们早早起床，扫了庭院，供奉了神祇，便开始做饭。男人们负责把一个个小懒鬼们拖出被窝，给他们穿戴整齐。吃过饭，人们趁农活儿还没开始，趁着这节日最后的尾巴，站在门前晒太阳，拉家常。
■ 杜华辉
门前的对联彩纸依旧崭新，石头闷墩上还有爆竹炸裂的碎屑，一对门神在扣环下相视而站。推开大门，绕过贴着土地公的影壁，院子里的福字和各路守护宅院的神祇都已贴好，并且供奉有香火蜡烛。香火蜡烛的燃烧和爆竹炸裂所产生的味道混合在臊子面的香味里，便是春节的味道；五颜六色的神祇彩纸，便是春节的颜色。小时候的渭北地区，这喜庆的装点从大年三十儿开始，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才算是正真过完了年。
元宵节，既是包含在春节里的一个节日，又可以看作春节的结尾仪式，也可以独立出来成为一个特殊的节日：灯笼节。在我们老家，但凡家里生了小孩，也不论几岁，能否走路玩耍，那在春节期间，便有亲戚来家里送灯笼。亲戚之间的走动从正月初二开始，到正月初八左右结束，剩下一周休息的时间。妇女们在节前集中准备的食物快要消耗殆尽的情况下，开始准备蒸正月十五的花馍。
除了各种馅儿的包子之外，老鼠花馍，是正月十五所不能缺少的面食之一。在蒸馍之前，先要炒油面儿。面粉里加入盐和十三香，放入锅中，一边小火翻炒，一边滴入香油。一直炒到雪白的面粉变成油黄的细小颗粒，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味，这油面儿就算是炒好了。女人们从锅里盛出油面儿，以此作馅儿开始制作包子。只不过，这包子形似老鼠，用剪刀在额头上剪两下，就成了耳朵；用顶针印出眼眶，以黑豆做眼睛，再用手捏出鼻子和嘴，搓出一条短短的尾巴，这老鼠花馍便成型了。将它们与各种馅儿的包子一起上锅蒸熟，出锅时唯独它的形态惟妙惟肖。
正月十五这天，天还没亮，臊子面的香味儿已经在鞭炮声里飘散。妇女们早早起床，扫了庭院，供奉了神祇，便开始做饭。男人们负责把一个个小懒鬼们拖出被窝，给他们穿戴整齐。吃过饭，人们趁农活儿还没开始，趁着这节日最后的尾巴，站在门前晒太阳，拉家常。午餐是节前准备，经过这半个月的消耗后剩余的所有食材所做的盛宴。过了正月十五，进入“七九”节气，地里开冻，一年的农活儿就此要忙起来了。
正月十五的傍晚，家里的老人们开始准备祭祀的用具。用人民币在黄纸上盖过之后，便象征着把黄纸印成了纸钱，俗称打纸钱。每个坟头一卷纸，孩子端着盘，盘里盛着香火黄表纸钱，还有几个垒起来的老鼠花馍，老人们嘎吱窝里夹着黄纸，手里挑着灯笼，便朝墓地里去了。这天晚上，是墓地里每年最热闹的时候。人们在以香火蜡烛给先祖上坟祭奠的时候，把亮着的红灯笼挂在坟头。既有给先祖照亮宅院增添节日喜气，又有让先祖保佑子孙红红火火的意思。还有些人家，会在墓地里燃放烟火。从傍晚到完全天黑，原本阴森的墓地人来人往。随着祭祀结束，墓地里最终没了人影，只有无数的明灯亮着。每个村庄外都有一片墓地，每个墓地里都有很多坟头，每个坟头上都有一盏明灯，若在这样的夜晚，用航拍器沿着渭水一路摄去，将会是怎样壮丽的场面？
节日的味道，还有村子里的孩子们最后的欢庆。大人们都集中到乡镇上燃放烟花的地方去了。孩子们在村里挑着灯笼，三五成群的玩耍。家家门前挂着红灯，照亮门前的春联门神和彩纸，孩子们挑着灯笼沿着村庄街道转悠，照亮每一处阴暗的角落，天空时而升起烟花，在人们惊叹声里此起彼伏，人们一直狂欢至深夜，等灯笼里的蜡烛都燃尽了，等孩子们都瞌睡了，家家才会闭门谢户去休息。这个春节最后的狂欢，至此也就结束了。
正月十六，已经有人开始下地干活儿。那时候我们这边还在大面积种植秦椒。人们已经开始翻地做苗圃，用水浸泡种子，准备一年的生计。而对于小孩而言，这天才算是春节的尾巴。
前一夜，人们在墓地里挂了灯笼。蜡烛经过一夜的燃烧，已经消失殆尽。只有一盏盏崭新的灯笼挂在那里。小孩们三五成群，偷偷溜进墓地，将灯笼收集起来。等到晚上，从家里偷出蜡烛，再将所有的灯笼一盏一盏点亮，玩腻了之后，又将点燃的灯笼相互碰撞，直至灯笼破碎燃烧起来，才算是红红火火。这一切都在大人们默许的状态下进行。倘若有大人怒喝一声，小孩们还是会被吓得四散逃窜。等到那人远去，他们便会重新聚集起来。
回想起来，小时候的年味儿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以后才会渐渐消失。在成长的岁月里，好像是在初中之后，这年味儿开始越来越淡。我记得从那时候开始，身边有很多同学开始辍学南下打工。一般来说，每年正月初五之后，他们便已经开始忙着去周边县市买票。时至今日，繁琐的节日仪式已经淡化。正月初五以后，人们开始返程，村里留下的依旧是寥落的老人和孩子。只有正月十五这天，周边城市的人又会折返，去墓地里祭奠挂灯。只是，原本在傍晚才开始的祭奠，这几年，在下午便已经进行完毕。因为晚上，他们又要从村庄回到城市。
这春节，便也就过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