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住在一个有无数张面孔的城市，哪一张最合乎心意，跟初遇的缘分相关，也跟心底的追求相合，但日久生情也是有的，至少能获得一种安全感，倘若用心的话，说不定还能在熟悉的面孔上找出一点生动。
■ 简云
上个周末，一冬天没下雪的北京终于等来了一场春雪，雪中出行，似乎不是好选择，但家里的电视机顶盒突然坏了，必须到有线电视服务站去换个新的，最近的服务站也有七八公里，于是坐上公交车。
公交车沿朝阳路而行，很久没有坐在车上慢悠悠地看风景，除了路边又有几处在拆建，这条路依然乏善可陈。楼房老了，平房破旧，一两处商厦平淡无奇，街边一些商铺的招牌也土气得很。朝阳路，严格地说，是四环以外的朝阳路，这番模样常常让我错觉自己是否住在某个欠发达的三四线城市。只有路中间那条笔直的快速公交车道在提醒我，它是首都的支脉，可以通向繁华之地。
春雪中的这张城市面孔，应该不是大多数人想象的首都的模样。一周前深夜去上班，开车在宽阔空旷的长安街上飞速奔驰，漂亮的中国结造型的路灯红红火火地一路闪烁，高楼大厦不时掠过，那种辉煌的气势才最代表首都的面孔吧。不过，这张面孔对于日常习惯坐地铁在地下穿行的我，偶尔才见一回，那种心情就像旅游者遇见美景，即便恋恋不舍，也只能留在心中，然后挥挥手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
自己的地方，如今当然只能是毫无风情的朝阳路了。好在所谓自己的地方不过是住久了待惯了的地方，一生不止一个。30多年前，我曾经拥有另一个自己的地方，那是首都的心脏地区。那时刚到北京，住的是东城的胡同，骑一辆凤凰自行车，慢悠悠穿街走巷，一二十分钟就能到达故宫、北海。傍晚下了班，穿过东华门小吃街，可以沿护城河一路散步到劳动人民文化宫。后来有了孩子，周末把孩子往自行车后座一放，春天北海划船，冬天什刹海溜冰，秋天走得远一点，到钓鱼台门前的路上看看银杏，偶尔也去香山望望红叶，夏天似乎少出门，只能在单位的四合院，在宿舍的院子里对着蓝天白云发发呆。那十年，这个城市的面孔在我眼里就是安静的胡同、古老的宫墙、碧波粼粼的北海和优雅的白塔，以及夕阳西下时筒子河边漂亮的故宫角楼，还有景山顶上望出去的整个紫禁城。如今，它们都在，上班路上还常常遇见它们，但我似乎只是匆匆过客，它们已经不是属于我的地方。
这些年北京建了无数高楼，但有些高楼的面孔于我却是异常陌生。近日看一个在北京拍摄的电视剧，剧中反复出现的一幢外形奇异、现代感十足的白色穹顶的大楼，我从未见过，猜想它或许是在海淀吧。对于住在北京东南角的我来说，西北角的海淀仿佛是另一个城市，坐地铁要整整两个小时。记得二十多年前，去过一次上地，其时荒凉无比，如今那儿的房价已经是我家这边的一倍多，我却再也没去过，即便是中关村，这些年也未曾踏足，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把自己没见过的奇异高楼往那儿想象。
那是一张我完全陌生的首都面孔，但或许是这个城市最现代的面孔。
写到这里，突然觉得，春光明媚之时，应该像外来的旅游者一样，背上行囊，去认识一下那些陌生的首都面孔，否则有些枉担北京人的虚名。不过，即便认识了许多新面孔，但对已经一把年纪的人来说，真正能记在心里又自以为最合乎心意的面孔，却往往是曾经认识的老面孔。在这个城市的无数张面孔之中，真正合乎我心意的也只有三十多年前初遇的那张有着胡同、宫墙、角楼、白塔的古老面孔。我甚至傻想，在几年之后退了休难得进城、日日与朝阳路为伴之际，它们会成为一种乡愁。当然，是一种想望就望得见、想消就消得掉的乡愁。
几年前，曾经问一个来北京的重庆女孩，北京这么大，人这么多，地铁这么挤，房价这么贵，真的喜欢在这里一直待下去吗？这个在CBD五星级酒店工作的女孩毫不犹豫地回答，喜欢啊，就喜欢北京的现代感，肯定要待下去。看来，在她眼里，这个城市最合乎她心意的就是现代面孔。
或许，住在一个有无数张面孔的城市，哪一张最合乎心意，跟初遇的缘分相关，也跟心底的追求相合，只是跟恋爱一样，爱上的未必能拥有，不爱的却阴差阳错相伴左右，这是命运不可掌控的无奈吧。但日久生情也是有的，至少能获得一种安全感，倘若用心的话，说不定还能在熟悉的面孔上找出一点生动。
在从朝阳路回家路过小区公园时，公园门口两棵梅树上红红的蓓蕾，给了我如此这般的慰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