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伟
我的家乡陇东,地处黄河中下游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区,是中华民族早期农耕文明的发祥地之一。这里塬梁峁相间,沟谷河川交错,虽然大陆性气候和复杂的地形使得陇东的农业生产不得不靠天吃饭,但是依靠着充足的农业劳动力以及精耕细作,早些年曾被美誉为“陇东粮仓”。
年前几天,我和父亲回老家上坟。站在山头,记忆中的乡村又若隐若现地呈现在脑海里。不同的是,村子里家家户户盖起了新房,白墙红瓦在阳光下亮得发光,土窑洞失去了踪影;一些家庭的院子里,还停放着私家车。远处一座座小山上,黄土地沿着山坡一路从山脚延伸到山顶,不少坡地已经被改造成了错落有致的梯形田。我以为梯田种地更方便,但父亲告诉我,大部分的地已经没人种了。“不仅是梯形田,山坡上的黄土地十有八九都没人种了”。
父亲如是说,我十分震惊。要知道,十年前我上小学时,村里几乎没有闲置的土地,很多地少的村民还经常要央求地多的村民包地给自己。短短几年时间,曾经“还算金贵”的土地却无人问津。现在仍然在耕种的土地,只有沿河平川的条块地,整个村子的条块地加起来不过百余亩,人均不到十亩地。而在十年前,人均耕地超过20亩。
父亲还告诉我,现在村子里种地的都是些“半老汉子”(中老年人),家乡的年轻人大都外出。一方面农业劳动力减少了,另一方面留在村里的劳动力年纪也大了,种不了那么多的地,山地不好打理只好撂荒。
我和父亲细致地计算了村里的务农情况:我们村只有约50户家庭,总人口约250人,其中有10户家庭已经不种地了。剩下的40户家庭中,有大约10户只有一两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平时也不种地,靠着养老保险和低保金度日,其余30户家庭中,大多数整年在外务工,有少数人会在春种秋收之际回家打理农田。算下来,真正的务农劳动力不超过60人,而且很大一部分处于半工半耕状态。
农民为什么不种地?第一,种地收入有限,无法满足生活需要。在我们村,平均每家拥有土地七八十亩,然而一户家庭一年的农业收入也不过2~3万元,最多的也不超过5万元。而为了耕种这些土地,需要动用家庭中所有的劳动力。在物价不断上涨,彩礼飙升,教育支出大量增加的当下,很难依靠农业收入来养活一家人。
第二,对于农民来说,务工是比务农更好的赚钱选择。在大多数情况下,务工的收入要高于务农。即便在农闲时打零工,一年也有2~3万元的收入;外出务工一人一年收入3~5万元万基本不成问题。如果家里有两个劳动力,一年的收入就可以达到6~10万元,这远高于种地的收入。我的一个堂叔,以前是村里的困难户,一家人挤在一间窑洞里,后来拖家带口外出务工,没几年时间就成功逆袭,成了村里的有钱人。很多农民积攒大半辈子,却不及打工者几年的收入。在这样强烈的反差之下,越来越多的村民走出村庄到外面打工。
第三,教育的影响。在农业劳动力外流、从业后备劳动力短缺这一问题上,教育的作用显然被低估了,尤其是在教育如此普及的今天。教育一定程度上吸纳了后备劳动力。现在越来越多的农村孩子进入了高中、大学,接受高等教育意味着他们可以获得专业技能而得以在外谋生。
农业之于农民,历来都是保障性手段,从未失去其基础性地位。但是社会的转型为农民创造了跨区域流动的可能性和条件。这不是因为农业衰败了,而是农业在与第二、第三产业的竞争中,失去了吸引力,因而农村劳动力选择流向非农领域。农村劳动力,尤其是后备劳动力跨区域流动,造成农业劳动力不断减少,尤其是代际断层。因此,农业面临的大问题,不是技术的问题,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现在还在从事农业生产的劳动力,年龄大多高于四十岁,假如他们可以从事农业生产直至60岁,那20年后谁来种地?
那么,农业的出路在哪里?我以为,在于集中化生产和发展特色农业。集中化的生产便于进行大机械生产,这一定程度上可以解决农业劳动力短缺的问题。与此同时,大力发展新农业,特色农业,提高农业生产的绝对收益,留住农村现有劳动力,甚至吸引外出劳动力回流。劳动力的回流,在某种程度上对于空巢老人、留守儿童等问题的解决,也具有重要意义。
(作者为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研究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