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掌握了老街的语言,我也无法说出濯水古镇全部的画风。濯水的画幕有多大,要看我们彼此的视角有多宽。
■ 朱莉
初识濯水,是在清晨。醉人的是起身拉开窗布的那一刻,古朴、超拔、风雅的吊脚楼群,以温润滴翠的桐木山为背景,徐徐展开古镇的画幕——咫尺相望的吊脚楼群,稳稳地立在阿蓬江的河堤之上,条石砌建的四五米高的河堤,经过几百年的江水冲打,没有一点倾斜;桐木山也似伸手可及,一抹一抹的黄色是油菜花,或浅或浓的翡色是映山红,点画着满山满坡的绿。
而濯水的另一个身份,即是阿蓬江湿地的一部分。每天的桐木山都随着湿度的变化,在悄悄选择着画笔,吊脚楼群的背景也就一直变换着。有一天,桐木山竟完全不见了,水雾漫漫中的土家吊脚楼,画风一转,写意泼墨,好像奔走在山水间。
无论背景如何,这里的小鸟都是要入画的。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鸟儿从一个枝头掠过另一个枝头。如果你刚举起相机,它就换了枝头,也不用急,可以手执相机仰着头,就那么等着,很快就会有小鸟跑入你的镜头。也可以什么都不看,就坐在窗前听小鸟叫。土家人会讥笑话多的人:“你怎么像麻雀,从早叫到晚,叫得肚子都饿了还是叫,烦呢。”我是不会厌烦的,它叫得这么亲,这么脆,而且这里的空气、山、水、树都是这么鲜、嫩、润、净,让我觉得一切都轻盈起来。
去古镇上的老街走一走。这上千年的老街,不是一幅难懂的画,但它绝不简单,它有它的底气——见过世面、历过风云的那种底气,它已经在那里自然的美了很多年。
古镇老街的白天是封火墙、青瓦廊的颜色,是老屋窗棂细腻嵌花的颜色,是旧磉墩上精湛石刻的颜色。由青石板铺就的老街,长约1000米,宽2~ 3.5米不等,街道两旁的民居、商号、会馆、学堂,一间紧挨一间,以吊脚楼、四合院、撮箕口的各自美态,错落有致地把街道挤成一条小巷。
现在安静的老街,当年可是熙攘繁华,商贾云集。其商埠历史可追溯到唐末宋初,明清后才逐渐衰落。那时的“茂生园”“宜宾栈”“光顺号”等商号与多个染房、酿房、刺绣坊等手工业作坊,吸引了江南和广州等地的客商。山外的风琴、自鸣钟、汽灯、手摇留声机等洋货被他们带到了濯水,转而将濯水的蚕丝、桐油、漆、茶远销山外。巴楚文化与汉文化在这里融合,同时商贾文化、场镇文化、码头文化和会馆文化也相互交织。如今的老街没有过分的热情,但也绝不冷淡。街中段立着的“天理良心”碑,及一组组“交易”“赶场”“捕鱼”“赶仗”等雕塑,就透着一股敬天积善、惜物惜情的谦卑心和热乎劲。
“娇儿郎,义学堂”——老街深处的濯河坝讲堂原为樊家宅第和古镇第一所义学讲堂,这栋宽敞精美的建筑,临街一面为全开放式门厅。我特别喜欢那座与正院相连跨街而建的凉厅,似在屋里,又若置身街景,赶集的百姓可在此歇脚、纳凉。“一门三进士,四代五尚书”——不远处的八贤堂为余家的进士宅第,汪家院子则是著名有机地球化学家汪本善的故居,而龚家“抱厅”走出了物理学家龚沛光先生。且自民国起,这里就一直有学子外出求学,这也让我们看到了濯水儒商并重的世风和文脉。
我没有错过黄昏时刻的老街。走在老街的深处,只要能从临江吊脚楼群紧邻的缝隙中望出去,望到那天空的颜色,只要那么一望,就会引得你要从石头台阶下去,直抵阿蓬江岸边码头。你会看到驳船、水鸟,而且这个位置,你会清清楚楚地看到古镇那座最著名的桥——风雨廊桥。
白天见过这桥,但白天只是感叹于它的气势和结构之美,而黄昏,才察觉老街码头才是赏观这座桥的最佳位置。天边的云霞,鹅黄、橙色、粉红、黛青层层晕染……最浓郁的时候就像引项而歌的火凤凰,然后一点一点化开,拂在桥上,使这座新生的风雨廊桥仿佛也有了年代感。而此时身畔的濯水古镇,所有的沧桑处都尽显温润的光辉。这座廊桥,好像完美地给濯水古镇收了一个口,让我觉得古镇的这一天,算是完整了。
如果肯多留几日,再量几遍老街的青石板路,爬爬桐木山的缓坡,细数八贤堂窗上的188朵雕花,弄清堤岸上开花的所有植物的名字,等风吹起时来嗅油菜花的清香……看江、听戏、品楼……而即便是掌握了老街的语言,我也无法说出濯水古镇——地处武夷山腹地重庆黔江濯水镇境内——全部的画风。
我想起这次学会的土家情歌“六口茶”,一开始总觉得它的歌词兜兜绕绕、复沓回环,现在想来这正是土家人对待爱情的一种含蓄表达——热切却不失耐心。而古镇上那架经常跟着我镜头的高耸云端的塔吊,清晨工地上铁管撞击铁管的声音,或许正在打破古镇的耐心。我祈愿濯水发展得快一些,而又隐隐担心它太快。太快,就怕有想不周到的地方;太快,怕无意中失掉“濯水之为濯水”的一片印痕。同时我也担心古镇会太过喧嚣热闹,如同一位同游伙伴的心意——“想多一点人知道它,又不想很多人知道它”。
濯水的画幕有多大,要看我们彼此的视角有多宽。4月24日,大型民族歌舞诗剧《濯水谣》走出黔江,登上北京民族剧院的舞台。鼎盛时期的濯水是开放的,现在和未来的濯水更会是开放、发展的,且它的画风中,一定有一抹是绿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