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边无际的思念中,“三棵树”在我的心中愈发高大、葱郁,它的枝叶伸展开来,将我的世界遮掩得严严实实,它的根系牢牢地扎进了我走过的每一寸土地。
■ 李浅予
“一个叫三棵树的地方很美/一棵不好/两棵不好/独独三棵/让人莫名其妙地爱与糊涂……”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正坐在电脑前写作,“桥头四队”的小龙高声唱着“我家住在黄土高坡”,走进了我的工作室,给我捎来了一封信。
信是“金陵才女”寄来的。当着小龙的面我不便细看,匆匆扫了一眼,正要装进信封,无意间在信的背面发现了这首小诗。
幸好小龙的注意力被我的电脑吸引了,他瞪着眼,嘴里啧啧有声。我十指如飞、稀里哗啦,以此向第一次“参观”电脑的人表演我的打字绝技,这个出生于1979年、小我8岁的邻村小伙惊呆了。
那是1997年11月1日发生在“宿迁三树乡”(这是我模仿莫言的“高密东北乡”,在我的小说中“创造”出来的地理名称)的一个真实场景。那时,我刚辞掉工作,用全部积蓄买了台王码电脑,回到家乡做起了所谓的专业作家。
我成了家乡的传奇,而我的“王码”则成了传奇中的传奇,经常有人借给我捎信的机会,跑来“参观”这台神奇的机器,如果幸运的话,或许还可以借此机会打探一番我和“金陵才女”的爱情进展。
我和“金陵才女”相识于郑州的一次小说笔会上,同为“新星”的我们从那次笔会开始,便成了无话不谈的笔友,在火热的鸿雁传书中,自然便产生了若隐若现的男友情愫,而这首“情诗”的横空出世,无疑将我们的爱情推上了巅峰。
然而,我和“金陵才女”的爱情还是无疾而终。尽管她已向我表达了“莫名其妙的爱”,但三棵树毕竟只是苏北平原上一个不起眼的小乡镇,在六朝古都、十里秦淮、壮丽辉煌的“金陵”面前,不得不自惭形秽。
后来,我离开家乡,去了北京,开始长达17年的北漂生涯。一个人离开家乡愈远、愈久,对家乡便愈发思念。这思念浓得化不开,烈得像酒,对,就是那种俗称“小二”的北京二锅头。在月朗星稀的夜晚,遥望故乡,猛地灌下一口“小二”,一股热浪直冲喉咙,呛得你眼泪都下来了,这时,你才会突然明白,什么叫做乡愁。
可你明白,就算你才华盖世,都无法将这乡愁完美地抒写出来:村头的老槐树、树上的鸟巢、巢里伸出小脑袋叽叽叫的雏鸟,炊烟升起来了,一个小男孩骑着一头牛,在悠扬的笛声中,沿着清凉透亮的溪流,向村口走了过来。你突然发现,这个小男孩就是孩提时代的你……
在无边无际的思念中,“三棵树”在我的心中愈发高大、葱郁,它的枝叶伸展开来,将我的世界遮掩得严严实实,它的根系牢牢地扎进了我走过的每一寸土地。
当年,一个年轻人站在村头的高粱地里发誓:“假如有一天我能离开这块土地,我绝不会再回来。”后来,这个年轻人成了著名作家,这时他才明白,这块他曾经无比憎恨的土地,才是他人生最宝贵的财富。这个人就是莫言。
和莫言不一样,当初我离开家乡时,就想着有一天我一定还会回来,只是我没想到,这一离开,就是17年。离开时,我孤身一人,回来时,我带回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我和我的一对儿女开始像三棵树那样,重新将根牢牢地扎在了这块叫“三棵树”的土地上。
其实,我离开家乡不久,由于区划调整,我所居住的罗土塘村和邻近的几个村子一起,就从三棵树分出来,组成了一个新的社区:古楚社区。不过我心里依然认为,我仍在“三棵树”。
在北京,我居住的那个地方,恰好叫“九棵树”,如果小龙让我写首诗,我一定会这样写:“一个叫三棵树的地方很美/一棵不好/两棵不好/九棵也不好/独独三棵/让人莫名其妙地爱与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