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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虎吃人伤人的意外事故，竟会酿成一场对女性道德的规劝与教育，这真是始料未及。训诫女人，责备女人，是传统社会儒士们一贯的做法，现在有些男人也不例外。所以，一个意外的事故，才会引发他们重弹让女性学习女德的老调，这是十分可笑可叹乃至可悲的。
■ 张红萍
7月23日，八达岭野生动物园一个女游客心存侥幸心理下车被老虎咬伤的事情，经过近几日的发酵，竟然酿成一场对女性道德的质问与讨伐。一篇题为《被老虎咬伤的女人，用血的教训告诉你，女人的性格决定一家人的命运》的文章，将这位女性的行为定义为缺少“女德”。而另一篇题为《虎口耍横：这个国家这个女人》的文章，则引申出——男人的成事败事关键是身后那个女人的作为。作者说：“一个家庭是否幸福关键在女人，一个国家是否文明也关键在女人”。女人的责任山大！一个老虎吃人伤人的意外事故，在我国竟会酿成一场对女性道德的规劝与教育，这真是始料未及。从这件事可以感知：我国的有些男人对于我国现在的女人是怨气冲天、不满多多！
“女德”规劝让传统性别观现出原型
这两篇文章得出的共同结论是：这个女人之所以有这样的行为是因为长期横行霸道的结果。第一篇文章提出：这种任性、冲动、蛮横、强势说明的是长期缺乏女德（此女德为传统女德）教育的缘故。这个女人强势、蛮横的行为不是一时的，而是长期的，不是单独的，而是普遍的。所以中国女人必须被教育、被规劝，要改变。怎么改变？前一篇文章找到的钥匙是传统女德。后一篇文章找到的是女人的智慧天门以及道德与涵养。两篇文章一致认为现在的女性缺乏道德。
先看看怎么用传统女德教育现在的女性。作者提出的方案是读《女四书》，而《女四书》的首部就是班昭的《女诫》。作者认为这些书里有一切女子自我修养规范的内容，诸如：德性、才德、修身、慎言、谨行、节俭、警戒、积善都有明确的细则。这些内容“在今天伦理道德缺失的年代，有独特而鲜活的指导意义，更值得我们去重新学习”。假如那位女子学习了这些女德，绝不会做出横行霸道的下车行为。
我们知道，传统女教之女德，其实就是三从四德之四德，四德为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妇德为温柔、顺从，妇言是婉娩听从，妇容是清洁得体，妇功是一切家务劳动。四德中主要是妇德，即在家庭中对丈夫和公婆的温柔与顺从，用通俗的话说就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即使打了骂了，仍然要做一个孝顺听话的儿媳与妻子。用班昭的话来说，就是你被怎样的委屈、错待，都不辩解，一如既往地如履薄冰地做一个逆来顺受的妻子与儿媳。只要你一味的低三下四、委屈忍让，就没有处理不好的关系，关键就是要有忍耐与牺牲的精神，做一个贤妻良母顺媳。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没有自我，没有人格，一味牺牲付出。怎么就做到温柔、顺从了呢？具体做法就是：服从、克制、尽职。拿那个在猛虎区下车的女人来说，如果她平时是服从与克制的，怎么会在如此危险的当口下车呢，她既敢在人人都知道危险的当口下车，就说明她平时一定是不能克制与服从的，所以这样的女人还有更多类似的女人都需要补上女德这一课。
这是第一篇文章教育女人的办法。这篇文章后头的留言评论中，不少人赞同增强女性女德的教育，只有少数人提出反对意见。一百年的妇女解放，提倡女性独立自主，平等自由，竟然就在一只老虎发威后，现出了原形。他们竟然想让女人再回到屈从、柔顺的过去。不过这是痴心妄想！
训诫女人的腐儒传统再泛沉渣
在《虎口耍横》一文作者的眼中，目前严重的问题是女人地位一夜间的迅猛提高，而这源自女性普遍的高学历，这造成中国家庭家长女人化趋势。在这种家庭中，女人的强势成了不争的事实，而男人们则成了“妻管严”。先不论这是不是事实，他把这种局面归结为“男耕女读”造成的局势。他将创业赚钱的男人们比喻为“男耕”，追求高学历的女性比喻为“女读”。由于创业的男人们迷恋知性美女，愿意拜倒在她们的石榴裙下，所以造成了在这种家庭中女性的家长制。那么怎么才能让这些颐指气使的女人们不危害家庭呢？他的办法是要赋予这些很可能给家庭制造波澜的女性们禀赋道德，但是这样的道德怎么才能获得呢，他认为只有靠智慧天门了。他的意思是高学历的女人就是危险信号，她们随时都可能像动物园的那个女人一样制造家庭波澜，让男人们防不胜防。他的意思女子有才便危险，因此要增加她们的人性、道德、涵养，否则她们就是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引爆。最后作者得出结论：“这个国家这个女人，虎口耍横，值得这国所有女人警钟常鸣。”好严重啊！显然在作者的眼中，这个国家的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因为这个国家的女人、家庭都出了问题，而问题就是这个国家家庭家长女人化趋势，这是家庭的危险，所以要警钟常鸣。而在作者看来：“一个家庭是否幸福关键在女人，一个国家是否文明其实也关键在女人。”看来只要女人好国家就好，只要女人不好国家就坏，这论调怎么这么像传统腐儒的论调呢？
在最讲伦理道德的宋朝，腐儒们全是这种论调：家庭、社会、国家的好坏全在女人正不正。北宋儒士范祖禹说：“《家人》之道，以内为主。女正，则家正矣。”程颐说：“《家人》之道，利在女正，女正则家道正矣。夫夫妇妇而家道正，独云利女贞者，夫正者身正也，女正者家正也。女正则男正可知矣。”南宋儒士在谈论《周易·家人》时的论调与北宋儒士一致，也是认为治家在治女。宋儒张浚说：“自古家国兴亡，莫不一本于女……夫治乱自家始，家治自女贞始。”杨万里说：“一妇正，一家正；一家正，天下定矣……女正者，女非自正也，盖有正之者。孰正之？男也。”杨简说：“卦辞唯言利女贞，深明家道之乱，多由女祸，此万世之通。”全是这一套。
训诫女人，责备女人，是传统社会儒士们一贯的做法，现在有些男人也不例外。所以，一个意外的事故，才会引发某些男人重弹让女性学习女德的老调，这是十分可笑可叹乃至可悲的。
（作者为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文化研究所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