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动物园，现代人早已习以为常。但很少有人想到，动物园的公共空间属性其实来之不易，它在中国的发展，本质上是民众权利的争取过程。《洋镜头：1909，北京动物园》一书是中国最早的动物园——北京动物园百年前的写真。这本书由《京师博览园》和《农事试验场全景》两本相册及附录组成，展现了当年有识之士“与世界接轨”的观念。
■ 叶克飞
说起动物园，现代人早已习以为常，默认它是城市公共设施的一部分，也是老少皆宜的合家欢选项之一。很少有人想到，动物园的公共空间属性其实来之不易，它在中国的发展，本质上是民众权利的争取过程。
动物园在中国艰难起步
1792年，英国特使马戛尔尼访问中国。随团成员斯当东在《英使觐见乾隆》中记载，中国城市非常拥挤，市民没有可供娱乐和运动的公共用地。皇帝有御花园，大臣有私家园林，但民众无法进入。他认为，中国城市不是真正的城市，只不过是“把大量村舍与豪宅简单地堆到一起”。
有学者认为，中国人对公共空间的吝啬源远流长。早在秦汉时代，皇帝的上林苑就严禁百姓进入。直至清末，李鸿章擅游荒废已久的圆明园故址，也被御史告发，罚俸一年。
西方则大大不同，两千年前的古罗马，公共设施理念就已非常超前，古罗马贵族还有捐赠私家园林供市民游览的习惯。到了近代，西方大量宫苑彻底向公众开放，可算是城市公园的雏形。工业革命后，经济飞速发展，大众也开始要求更多的公共空间，公园体系逐渐形成。1843年，利物浦动用税收建造了公众可免费使用的伯肯海德公园，标志着第一个城市公园正式诞生。
日本在明治维新初期就认识到了公园的重要性。相比之下，晚清官员虽然也很喜欢西式公园景观，但最初多是用来装点自己的私家园林。虽有开明派如端方，但终究是极少数。
至于比公园“技术含量”更高的动物园，在中国的起步同样艰难。动物园有着非常特殊的属性和技术操作难度，决定了它在世界各国的起步都由官方开始，中国也不例外。
新近出版的《洋镜头：1909，北京动物园》（广东旅游出版社2020年10月版）一书，便是中国最早的动物园——北京动物园百年前的写真。这本书由《京师博览园》和《农事试验场全景》两本相册及附录组成，展现了当年有识之士“与世界接轨”的观念。
其中，《京师博览园》相册约初版于1910年，共收录64张照片，呈现百余年前北京动物园的历史风貌。《农事试验场全景》相册初版于1909年，共收录108张照片，呈现农事试验场开放之初的盛况。附录部分包含《京师博览园游记》一文和30余张照片，该文连载于1908年的《顺天时报》，是一份详细的“游园指南”，极具史料价值。
动物园的知识普及和公共空间属性
话说1905年，满清五大臣出洋考察。次年，考察归来的端方与戴鸿慈上折奏陈欧美各国“导民善法”，其中建议设立万牲园。万牲园的建设，被清廷纳入农事试验场的体系之内。1906年4月15日，清朝农工商部请旨兴办农事试验场，试验场是在原乐善园、继园和广善寺、惠安寺旧址上所建，初衷是为学习西方先进经验，“开通风气，振兴农业”。
为了兴办万牲园，端方还从德国购置一批动物，包括一头大象、两头狮子、三只老虎和四只熊，成为后来筹办万牲园的基础。除此以外，清政府还令各地上供特产动物，慈禧太后亲自“拟选取各种鸟兽鳞介品类、先行豢养陈列，为动、植物院之基础”，还贡献了自己宠爱的小猴子。
同年，清政府宣布预备立宪，万牲园也成为代表新气象的举措之一。1907年7月19日，万牲园正式开放，内设动物园、植物园、蚕桑馆和博物馆，展览动物约八十余种，共七百只，还设有茶馆、餐厅和照相馆等。
这个中国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家动物园，让各种动物不再是御花园里豢养的皇室特供，成为面向大众的展品，加之动物来自世界各国，对时人的吸引力可想而知，立刻引发轰动。
1908年6月16日，农事试验场全部竣工，正式售票对外开放，门票售价为铜元八枚，孩童、跟役减半。如此一来，游人既可以参观奇珍异兽，又可在植物园欣赏花草树木。也因为万牲园太过吸引人，在时人眼中已超越动物园的范畴，成为京城公园的代表，所以逐渐代指整个农事试验场，是为北京动物园前身。
当时的《顺天时报》就盛赞“京师博览园在西直门外、农事试验场内，博大富丽，包罗万象，为北京三百年来、中华二十一省所没有见过的。一天游不完，需要分几天来游；一人记不清，需要分几人来记。”
万牲园的诞生并不容易，或者说，现代意义上之动物园的诞生并不容易。它不仅仅如前文所述，关乎公共空间的建设，也与人类对动物的态度有关。
《诗经》记载，周文王曾兴建灵台、灵沼，自然放养各种鸟兽鱼虫，可算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由人工兴建的自然动物园。秦汉之后，帝王多在种植花木的苑囿中放养或设笼舍圈养动物，以供玩赏。
西方早期的情况也类似。这种情况直到18世纪才有所改变，因为贵族们的权力逐渐丧失，新兴资产阶级崛起，使得动物收藏逐渐大众化。19世纪初，经济发展带动城市扩张，人们开始建设公园，同时因为博物学的兴起，对动植物有着更深入的了解需求。
1828年，伦敦出现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家现代动物园——摄政动物园，其宗旨是“在人工饲养条件下研究这些动物以便更好地了解它们在野外的相关物种”。清廷设立万牲园，出发点与之一致，也是与世界接轨的证明。
更重要的是动物园的公共属性，所谓“公园”，就是“公共花园”。这种公共空间的理念，革新了人们对动物园的建设思路。端方作为满清难得具备时代眼光的大臣，就将动物园的“园”置于“动物”之上，其背后是权力对民众作出的让渡，即将旧时的特权享乐，开放为寻常百姓也可进入的公共空间。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也是我们如今得以畅游动物园的起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