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小,还不知道人生艰难命运无常,只要有电影看,便觉得是一件好事。
■ 杜华辉
这两天,全国各地的电影院都陆续开始营业了。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线上在映的影片,都是一些老片。再看看剩余票数,寥寥无几。是啊,大家在家里憋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熬到影院开门了,即便是已经看过无数遍的老片,也想感受一下坐在电影院里的那种感觉。毕竟,那是一种久违的生活方式。
这与我们小时候期待每一场电影时的心情毫无差别。那时候,农村放映电影只有在葬礼之上,本村或者邻村有人去世了,在入土的前一两天,家人会请镇上的电影放映队来放电影。那时候小,还不知道人生艰难命运无常,只要有电影看,便觉得是一件好事,根本体会不到事主家失去至亲的悲恸。
我们村子小,看电影的机会少。因此,我常常会和同村的朋友结伴到附近的村子里去看电影。
一般来说,电影都是在晚饭之后,夜幕四垂的时候开始。不过,下午的时候,电影放映员便会驮着放映机到事主家,放映机旁边有两个银色的金属箱子,里面装着影片的拷贝,箱子的侧面用红色毛笔写着片名。那时,电影放映机和拷贝都放在事主家隐秘的角落,一般人根本触碰不到,因此,能提前知道晚上放映电影的名字,在小朋友之中便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我们提前到达,找了那个村子里的同学,然后央求同学一起去找事主家的孩子。倘若事主家的孩子识字多,便能帮我们看了片名,倘若年龄小,就只能带同学去看片名。我们知道片名后,每个人都要守口如瓶,等到别村的同学来了,想要向我们打探消息,我们便会要求他们给我们买一种叫“唐僧肉”的杏脯作为回报。
电影没开始前,大家都在事主家附近的街道兜兜转转。好不容易熬到吃完晚饭,电影放映员提着箱子走了出来,我们就知道,要不了多久电影就要开始了。于是,纷纷叮嘱同行的伙伴不要走远,以免错过片头,或者找不到彼此。电影放映员先拿出一块白底黑边的幕布,让人挂在两棵树之间,两个小伙子抬来一张桌子,将放映机放在桌上,然后开始走电线,连接喇叭。电线走好之后,开始调试机器,放映员拿起一轮缠满胶片的放映带架在机器前面,用手一转,将头扯出来,从机器里穿针引线地走过,然后连接在机器后面一轮空的放映带上,这工序算是完成了。放映机前面射出一道白光,树上的喇叭里传出滋滋滋的声音,电影便开始了。放映机后面的放映带带动前面的放映带转动,当前面放映带上的胶片全部转移到后面放映带上时,电影的上半场便结束了。那时,一场电影一般有两个放映带卷,分上下两部分。
我最喜欢看的电影无非就是《新少林五祖》《洪熙官》《方世玉》《张三丰》这样的武侠题材。若是遇到放胡慧中版的《狐仙》这样神话题材的,便像中了大奖一般让人兴奋。我们最不喜欢看的就是港台的现代枪战片,既看不懂里面的是非恩怨,也不喜欢过于写实的打斗方式。武侠片和神话片能给人更多的想象空间,一部电影常常在小朋友之间讨论很久。农村基本没什么文娱活动,在不同的村子里看到同一部片子的概率很高,但武侠和神话题材的片子,我们即便是看十遍八遍也不会厌倦。
我初中的时候,家庭放映机开始走进普通家庭。当时的渭北地区大规模种植秦椒,每年秋天,人们将一背篓一背篓火红的辣椒收回家里,平铺在竹编的框子里,再一层一层送进烤辣椒的房子脱水烤干。过不了几天,收辣椒的人开着车就进村了,谈好价钱,农民们出售了辣椒,将获得的钱一叠一叠放进柜子里。等到农闲时节,就带老婆孩子去城里逛,回来时,一家人喜气洋洋地带了当下流行的VCD播放机。那几年,几乎家家都有一台这样的机器,放置在电视机上面,用一块白色的枕巾或者手帕盖着。用的时候,掀起盖布,插上电,将碟片放进仓里,便能在电视机上放映电影。彼时正是港台电影的黄金时期,《古惑仔》系列和周星驰系列成为青春期孩子的最爱,而镇上以前售卖磁带的地方也紧跟时代步伐,慢慢变成了专门出租和出售碟片的地方。一个碟片一天的租金是一块钱。每逢周末,几个孩子就会聚在一起,每人租一两个碟片,就能偷偷躲在家里看一整天。
千禧年到来的时候,互联网的狂风也到了我们县城。县城网吧里只有四五台电脑,刚开始的时候,人们热衷于和网络另一端的陌生人聊天。随着对网络的熟悉,开始上门户网站看新闻,去论坛和人交流,我也是那时候正式开始写作的。我上网除了变换不同的身份和不同的人聊天,还会在论坛写文章,看别人的文章。网络游戏开始流行起来后,我的很多同学整夜待在网吧沉迷在游戏当中。而我,宛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除了聊天写作,便是看电影了。从魔幻的《蜀山转》到之前的《青蛇》,从情调比较复杂的《霸王别姬》到梁家辉主演的反映中外文化冲突的《刮痧》,我坐在电脑前,沉浸在电影的世界里,以为这就是看电影的最好方式。
我是在2013年第一次走进电影院的,那一年,杜琪峰导演的《毒战》上映。我跟随陕西交通广播的朋友一起,去大唐西市的一个电影院观看。黑暗中,坐在柔软的椅子上,吃着爆米花,眼前的大屏幕仿佛触手可得。整个放映厅那么多人,却又那么安静,好似每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电影结束,杜琪峰导演带着黄奕等主演一起进来接受采访,算是给我第一次进电影院的一个大彩蛋。从那时候起,我便爱上了在电影院看电影的感觉。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有一个固定去电影院看电影的伙伴叫茂茂。看到疫情后复开的影院和上映的影片,我便立刻给他发了消息约了一起看电影的时间。 终于,我又回到了大银幕的电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