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勇
在所有的离别中，亲人的逝去是最让人迷茫与绝望的。十年了，我一直无法把对哥哥的思念化成文字，一提笔，悲伤袭来，万箭穿心。
童年的“孩子王”，庇护我长大的好哥哥
哥哥是个美男子，1米79的个头，笔直的身板，卷卷的头发，白皮肤、高鼻梁、深眼窝，表姐背后常以“法国贵族”称他。再加上与生俱来的儒雅气质、风趣性格以及从容淡定的处事风格，他在人堆里总是出类拔萃。
身为老大，哥哥一出生就受到了众星捧月般的宠爱，但当教师的妈妈对他的管教却异常严厉。“你是老大，得给弟弟妹妹做榜样。”从小到大，为了这句话，哥哥像棵小树一样，经常被爸爸妈妈“修理”，从小挨打最多。
爸爸工作忙，作为家里的老大，哥哥从小就被妈妈当大男人使唤，为家里的大事小事负责。才11岁，妈妈就给他专门买了一个小水桶去井里打水。13岁时，他便能挑着两大桶水健步如飞，成为当时我们居住的高中大院的一道风景。
为了担起“老大”的职责，哥哥带头做家务，带着我和弟弟一起拔草、种菜、捡麦穗、刨花生，做农村同学都会干的农活，让我们从小养成勤俭、踏实的好品格。
慢慢地，哥哥从在家领导我们俩开始向外扩张，在小孩群里威名赫赫，是远近闻名的“孩子王”。很多次，我遇到歹人欺负，旁边的小孩总会提醒说：那是某某的妹妹。对方立马躲得远远的。
家里家外，“最能扛事儿的人”病了
从小靠自己闯下一片天，养成了哥哥自信、沉稳、干练的性格，不管在大家庭，还是在单位，他都被公认为是最能扛事儿的人。
1982年，哥哥率先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我和弟弟陆续跟进，也都考上了大学，成了当时我们所在的北方小县城人人皆知的美谈，这点骄傲也一直支撑着妈妈辛苦度日。
哥哥的孝顺、能干在家族中是出了名的。伴随着国家改革开放的浪潮，他一步步靠着自己的打拼，在竞争激烈的房地产界做到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为了让父母安享晚年，他早早把父母从县城接到了省城，安顿在自己身边。大家庭的大事小事全由他一人担着，一切都办得妥帖、圆满，弟弟和我便一南一北落得逍遥自在。
本以为家里的日子会芝麻开花，千般美好次第开。可是，2007年最后一个夜晚，嫂子的一个电话惊得我一夜不眠，哥哥得了肺癌，那一刻，我感觉家里的天，塌了！
绝望、无力、自责笼罩着家里的每一个人。向来好脾气的哥哥沉默了。手术、化疗、放疗，除了承受疾病与治疗带来的生理痛楚，哥哥最难承受的应该是自尊心受到的重创。从大家小家的顶梁柱变成一个需要被照顾的病人，巨大的心理落差几乎击垮了他。他选择封闭自己，不说话，不交流，把被生活遗弃、被命运捉弄的绝望、愤怒与不公全部锁在自己心里。
苏堤上，他重新做回了我哥哥
一想起哥哥，眼前就会浮现这样一幕。在生病近半年后的一天，他来北京看中医。看天气不错，我想拉他去颐和园转转。我俩一起从地库电梯间出来，本以为他已上车，没想到，一抬头看见他正对我比划着。原来他是担心我这个新手出车库时撞了别人的车。瞬间，我情绪失控，泪流满面……“我已经快没命的哥哥呀，这个时候还想着帮我！”
走在颐和园的苏堤上，我们忆起儿时的趣事，聊到对疾病的接纳、与自己的和解……为了让我尽兴，哥哥拼了他所有的力气陪我走到最远，高兴地为我与荷花拍照。那一刻，我感觉他重新做回了我的哥哥。在经历了最初的绝望之后，哥哥终于用自尊和坚韧的心再次站了起来。
在哥哥生命的最后两年，他换了车，给自己买了新衣服，给爸妈买了他们心心念念的手表与羽绒被，身体好时还开车带着父母到处闲逛。他甚至背着我们选好了自己的墓地，签订了捐献全身唯一健康的眼角膜的文书。在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哥哥始终重复着一句话：“我活着就要为这个社会做点贡献”。
哥哥走了，在世上留下一双爱着我们的眼睛
2010年8月4日，带着对家人无限的眷恋与不舍，带着他未竟的事业与梦想，哥哥走了，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把一对眼角膜捐给了两位年轻患者，在场的所有医生向他致敬、默哀。走了的哥哥，在世上留下了一双爱着我们的眼睛……
哥哥的离去，成了我们全家人永远的痛。父母离开了生活一辈子的北方，随弟弟去了南方小城。妈妈说哥哥的命在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而每年哥哥的生日、忌日，妈妈总能在恍惚中梦见哥哥，“你哥总是笑眯眯的，说他过的很好，让我放心。”
去年春节父亲80岁大寿，寿宴上的老爸戴着哥哥当年给他买的手表。妈妈说那是他此前特意去修好的，他告诉妈妈，“我戴着这个表，表示老大也在场了。”冥冥之中，家人们都深信，哥哥还在护佑着家里的每一个人。
就在前几天，哥哥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女儿，生下了一名中德混血男婴，哥哥做了外公。十年间，侄女逆袭成美国名校学霸，成家、生子；弟弟接下哥哥的责任，把父母安排在自己身边，照顾得妥妥的。我们每个人都在用善良与努力，用个体微弱的光扮演好大时代的小角色。
哥哥墓地的照片，是笑着的，愿哥哥在天堂也永远是笑着的。虽已阴阳两隔，但里面的你曾与我们一起笑过、哭过、爱过、成功过、遗憾过——哥哥，此生未能圆满，记得来世还做亲人，再当一次我的哥哥！
清明时节，搁浅在深处的记忆，再一次漫过脑海，涌上心头，语言已无力表述“欲断肠”的悲痛，唯有心中的哀思绵延不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