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pcpaper.cnwomen.com.cn/Img/2019/11/pc20191127ba3cb6189292471fb2f17980c24474e5.jpg
■ 刘放 那是发生在夏天的故事。胥江里的船,许多运送的都是西瓜,我在河岸边,能清楚地看到船舱里的西瓜,西瓜的大小,甚至能看
http://phpaper.cnwomen.com.cn/content/2019-11/28/065259.html

等待处理…

这船上的风景是亘古不变的,而别的才是变化中的,是依附,是顺从,河水,连带着两岸,都在为船而走动,在送变幻的风景给船上人看。

河边看帆

2019/11/27

■ 刘放

那是发生在夏天的故事。

胥江里的船,许多运送的都是西瓜,我在河岸边,能清楚地看到船舱里的西瓜,西瓜的大小,甚至能看清西瓜上一条条墨绿色好看的花纹。这些西瓜,应该是苏北、山东、河南运来的,正是有了这些运瓜的船,一座城的人才能吃上清凉解暑的西瓜。

看着这些运瓜船,我会想到船来处的种瓜地。瓜农烈日下是非常辛苦的,到了夜晚,他们星月下在瓜棚里看瓜,可就充满了浪漫,夜色下田野上的虫鸣鸟啼,夜色下瓜棚外的萤火树影,当然还有夜色下的各色人的故事,甚至是狐仙书生一类的故事。也会想象到这些瓜的归宿地,进了市民的家庭,他们会将这些西瓜一个个怎么处置。比方我生活的这座城市,当时市民家庭中极少有电冰箱,他们在没有冰箱的时代约定俗成的西瓜处置方法,就是装网袋,沉入后院的水井里,让其汲取足够的井底凉气后,再吊起来,切成米字型,家人一人一块,让西瓜的甜和凉爽抵消酷暑的炎热。这之中又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故事……

也还会思路突然一个跳跃,蓦地想起一个战争题材的电影画面:一个瓜农挑着担西瓜赶路,见到鬼子兵的汽车,就撒丫子快跑,结果一个趔趄,一担西瓜翻泼在路上,路面路边到处都是滚动的西瓜,瓜农情急之下也不管不顾西瓜了,抓起扁担就躲进路边树林里。鬼子兵此前吃够了土八路地雷的苦头,也疑心这些西瓜是地雷,不敢近前,就对着这些西瓜开火,机枪火舌下,西瓜红绿翻滚跳跃……躲藏着的瓜农,则掩嘴而笑。

这些故事都是凭空想象的,不够精彩。真正好玩的故事,还得在船上上演。

这些运瓜船,有的是带引擎的,有的是不带引擎的。不带引擎的船,必须人工摇橹。运河中的人工船,不像我家乡湖北湖中的船,它们不是现代划龙舟和皮划艇比赛中的桨如双翼。这在歌剧《洪湖赤卫队》和孙犁《荷花淀》中的船中可以看到,驾船人舞动两只桨,拨打船两边的水面,桨入水出水,吱吱有声,船儿身后拖着人形的波纹往前飞窜。运河宽度有限,翅膀一样张起来的桨,会碰到岸边,或河中相对或同向而行的船只,于是,都一律只在船尾安装一只大橹。这大橹不动声色在船尾的水里搅动,不出水,也能带来动力,让船儿前行。

江南的船,都是这样船尾装橹的船。好像海里早期不带动力引擎的船,也是这种摇橹的船。在胥江里的船,只有这种船尾摇橹的船。也有带引擎的船,但它们在进城的胥江中,根据城市管理规定,这些轰鸣的马达在噪音管理中都被禁,引擎暂时“内退”,屏声静气赋闲着,船只在胥江中前行就只得返回生态的橹。这种船一般体量较大,船上有供一家人生活的船舱,摇橹的时候,往往都是男人女人一起摇,男人掌握橹头,既着力,又掌握方向。女人则拽着橹头与船上栓连的绳子,身体俯仰幅度很大地在船上迈开步子,帮助丈夫使劲。这个情形,很像男人拉板车,而女人在前,用一缕绳索拴住板车,在前面帮忙用力。看着这个帮夫的船上女人,其臂其臀、其额其唇、其胸其发,都带有一种流线型,如同张弓搭箭,与船体形成夹角,蕴藏着力,具有让人神思飞扬的美。

船上还有这对夫妇养育的孩子,一般都有三个四个之多。大约当时的计划生育也奈何不得他们,理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们是水上的流动的小小独立王国,而船上女人,就是这个小王国的女皇。

我仔细观察过这个帮夫摇橹的女人,见她劳作中一会儿看岸边的景色,一会儿看船上孩子,有时还有回眸看一眼身后的自己男人,满面的愉悦展露无遗。她似乎明白,她不但是这艘小小运瓜船上最重要的故事策源地,而且,她与这船,这河,这岸,这岸上的城市,都有着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瓜葛。这样一来,她也似乎平添了无限的力气,拽着绳索,船上碎步卖力摇橹的劲头也更见抒情和韵致。

船上的孩子,大约是大人担心他们掉到船外的河里了,一个个腰里捆有一圈腰带,再被一根绳子拴住,系在船上。他们像是乡下人养的猪娃子,绳子拴着腰,被系在草地上。而我的想象,就是这些娃娃们,都是一根藤上的瓜儿,是一种小范围小时空段里的所谓瓜瓞绵绵。这藤,是一缕不可见的血缘,是一家神秘的亲情。再将他们对照船舱里装满的西瓜,似乎满世界的生命,都是在互相成全着,又互相观望着。

船上女人变幻故事的本领还没完。她大约是从岸边的树影抑或自己的额发察觉到了什么,立刻灵感迸发,她离开橹头的绳子,进船舱里忙碌一番,就搬出了一块大大的床单。这大床单上有杂色的补丁,似乎还有孩子的尿迹“地图”,但她毫不顾忌,用绳子系起来,加一根竹篙,这块床单立刻鼓满了风,像一个幸福而骄傲的将临盆产妇,挺起其得意的大肚皮,站立船头,检阅两岸。也许是我的感觉在起作用,我立刻感觉到船体似乎颤动了一下,忽然就变得轻快起来——这个女人,她,在船头上,就地取材,扬起了风帆!

女人似乎也明白船尾摇橹的男人在看她,在感激而欣赏地看她!于是,在张好了船头的帆之后,并不急着再回到船尾帮着摇橹,她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理理简易船帆,又理理身上衣服,还要弯起手指,理理额头随风飘拂的头发。她一定是明白了,她是身后那双眼睛里,最漂亮的风景,最得力的帆影。而在天地的瞳孔中,这个劳动着的河中船上女人,也大可以定格为一面征帆。那炼五彩石以补天的女娲,大约也就有这样的气度和心境吧?

我想,此刻船后的摇橹掌舵人,他大可以轻哼哼或者亮开嗓门嚎叫一首什么歌了,那歌词好像就叫“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当然,这里的“纤绳”,完全应该改成船帆。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面帆,我忽然感觉这船上的风景是亘古不变的,而别的才是变化中的,是依附,是顺从,河水,连带着两岸,都在为船而走动,在送变幻的风景给船上人看。

一帆立于船上,阅尽人间春色。只是一晃,这河边看帆的一幕,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儿了。

上篇:斗 拱
下篇:二妗子这样的女人
分享到

© 2019 中国妇女报
ICP备:京ICP备05037313号

↑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