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暴干预不是简单的离婚和分开。分手暴力是最危险的。
存在暴力的婚姻冲突需要提高受害者的自我保护意识、社会联动、分级处置、多机构合作。
高危等级的亲密关系暴力，可以采取分开居住、临时庇护等方式加以保护，从而避免危险的发生。
■ 中国妇女报·中国妇女网记者 蔡敏
一个月前，音乐人张珂玄在微博上发表了一篇长文，指控其男友张嫮目家暴，具体行为有“单方面使用暴力数次”“严重侵犯隐私权”“进行各种恐吓和威胁”“言语羞辱和诽谤，曝光私人信息”“凭个人心情肆意损坏我的私人财物”“强迫发生关系”等，还晒出不少家暴图片。张珂玄还表示两人现已分手并报警。
张珂玄在文中对家暴细节的描述，比如掰断手指、用衣架疯狂抽打直至变形等，用触目惊心来形容实不为过。而这一事件的曝光与去年11月，艺人蒋劲夫女友在Instagram上发文，控诉其家暴行为引发关注不过数月。
至2016年3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施行以来，家暴违法的概念已经深入人心。但是，对于那些亲密关系中，身处暴力危险和恐惧中的受害者，如何鉴别危机的来临，保护人身安全、防止暴力升级，是最现实、迫切地需要。
当危险信号出现时
深圳市鹏星家庭暴力防护中心付总干事刘西重给中国妇女报·中国妇女网记者讲起一个令他印象深刻的案例，一个女性在和丈夫谈离婚的过程中，被丈夫连砍9刀。事实上，头天晚上是有信号出现的，丈夫掐了她的脖子，但她并没意识到已身处险境，第二天继续和丈夫谈离婚的事，结果导致悲剧的发生，身受重伤。刘西重说，“如果这位女士在感知到危险信号时向社工求助，我们会根据《亲密关系暴力危险评估量表》判定她处于高危险状态，可以采取分开居住、临时庇护等方式对她加以保护，从而避免危险的发生。”
在刘西重工作的机构，使用《亲密关系暴力危险评估量表》对来访者做评估作为接访的前置程序，已经推行了数年，用来筛查暴力的危险等级。刘西重说，“量表很大意义在于克服主观因素的不足。有些当事人会把事情说得很严重，当然她当时的感受是真实的，但是不代表她所处的危险等级高。社工机构还是要把有限的资源重点投入到那些高危案例中去。”
中华女子学院的李洪涛教授是最早将使用评估量表确定亲密关系暴力危险等级这一概念引入中国大陆的人，她还主持了量表的编制、试用和修订工作。李教授从事了多年的反家暴工作。谈起量表，就让她想起数年前发生在北京的一件轰动一时的家暴案件。2009年，26岁的北京女孩董珊珊被丈夫残忍殴打，董珊珊及家人先后报案八次，起诉离婚，在外租房躲避，都没能挽救其生命，最后被打死。至今百度词条上还有董珊珊的名字，她的备注是“受家暴致死的北京女性”。
刘西重说，国外的一项研究显示，家暴施暴者很大比例是反社会型人格、边缘型人格。比如有的施暴者威胁要杀你、杀你娘家，这就是边缘型人格的特征。
李洪涛说，家暴不是私事。家庭纠纷是个大概念，一说纠纷就调解，但事实上有些纠纷中存在暴力。她把婚姻冲突分成三类，一类是一般矛盾，有些可以自己化解，或第三方介入；一类是没有暴力，可以调解处理；但更严重的一类存在暴力，需要提高受害者的自我保护意识、社会联动、分级处置、多机构合作。哪些需要紧急动员？哪些属于偶发的？这就要有一个标准。董珊珊去世后的第二年，《亲密关系暴力危险评估量表》的编制工作开始启动，2013年在接访中试用。
家暴背后
湖南成功申请“告诫令”和“人身保护令”的第一人、省律师协会婚姻家庭法律事务专业委员会主任万薇坦率地说，代理婚姻家庭纠纷案件首先要清楚“家暴”是什么？她也是在不断学习。从一般人的意识出发，与受害人交流通常会问——“他为什么打你？”“知道原因吗？”“你有什么证据？”这个过程中潜意识里有对受害者的指责，没有证据不说明家暴事实不存在。甚至还会问“你为什么不离开？”苛责受害者不努力、贪图享受。“不离开可能是因为离不开。家暴的本质在于控制。受虐妇女综合征也解释了长期遭受家暴虐待的妇女为什么不离开以及以暴制暴之间的关联性。”万薇说。
刘西重表示，早期的家暴倾向重点表现在控制欲是不是很强。一方经常要求另外一方报告行踪，你可能会觉得这是男朋友多在意我多珍惜我，但实际上这里面是一种控制。
万薇律师目前正在接手的一个案件表现为经济控制。男方的收入都用来负担房贷、孩子抚养等有形的支出，而女方的钱用于家庭生活等无形的支出。其结果是如果男方一旦撤出，女方就会陷入困境，要么无法选择离开，要么爆发冲突。而这个案件最终演变成以暴制暴。
与各式各样的家庭暴力、亲密关系暴力案件打交道多年，万薇表示，除了肢体、精神、言语的暴力外，性暴力还是很少人去谈及，具有隐蔽性，有的人还把它当成夫妻间的一种义务看待。暴力的表现形式正日趋多元化。
万薇表示，家暴干预不是简单的离婚和分开。分手暴力是最危险的。她接触过的一个案例，女方净身出户，离婚时给男方1.2万元的补偿，结果离婚后，男方不断来找女方要求复婚，复婚不成，最后用汽油将女方烧成重伤。
增加性虐待等指标
随着《亲密关系暴力危险评估量表》在全国一些地方的推广，万薇在2015年参加了相关培训。培训后，她接到了一个离婚案件，男方女方准备协议离婚，孩子归女方抚养，这个过程中男方到女方家打砸、打伤了人。万薇在这个案件中使用了量表作评估，判定这是一个高危案件，于是采取了一对一干预、全案跟进的措施。于是，第一时间与当地妇联沟通，协调后续的介入服务，由妇联组织联系社工机构与当事人沟通、进行家庭调查，由律师为家暴受害人提供法律援助支持，最终阻止暴力升级。
目前使用的《亲密关系暴力危险评估量表》中设定了9个问题，比如他曾威胁要杀你、你也相信他能杀你、他控制你大部分生活、他常常因为嫉妒而对你使用暴力（如曾说“我若不能拥有你，其他人也不能”）、他曾威胁要自杀，或尝试要自杀、他说过“要离婚或分开就一起死”或“要死一起死”此类话、他曾威胁要伤害你娘家的人，以阻止你离开他、你认为未来的两个月内他一定会对你进行身体上的伤害、在你与他的关系变得不好后，他曾经监视你？（如跟踪、监听、翻看手机等），此外，还有两道特别提示题：他曾有使你不能呼吸的行为（如勒脖子、压头入水、用枕头闷等）、他曾有除了使你不能呼吸以外的其他明显的致命行为（如推下楼、灌毒药、泼硫酸、泼汽油等）。李洪涛表示，6分以上属于高危，6分以下属于中危、低危。对于高危者要采取紧急行动，申请保护令、居住庇护，与加害人隔离。
今年，新版《亲密关系暴力危险评估量表》增加了酗酒、性虐待、经济控制等新评估指标，已经完成了测试。对于未来，刘洪涛教授认为，最重要的工作是制度化地推广使用量表，对家暴特别是高危家暴进行有效干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