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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放 清明节近了,苏州的大街小巷似乎一下子被上海所同化,凡是有人说话的地方,都能听到上海口音。这是苏州清明节前后的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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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芳草绿,曾经同战壕的姐弟,如今,一同归隐祖国大地,如同连天的小草,不是太显眼,却也处处存在。凝望三月的大地,那草叶上的闪着五彩斑斓的露珠,一定是他们欣慰的微笑。

仰望芳草碧连天

2019/4/4

■ 刘放

清明节近了,苏州的大街小巷似乎一下子被上海所同化,凡是有人说话的地方,都能听到上海口音。这是苏州清明节前后的一景。报载,距清明节还有两周的周末,苏州仅凤凰公墓等吴中区主要墓园,就接待了33万余扫墓客。这些扫墓客,十有八九是上海人。随着清明节的到来,人数还会迅速上升,每年的清明节,都有逾百万上海扫墓大军到苏州来。

苏州有灵秀山峦,有青松翠柏掩映的公墓群,这里栖息着上海人故去的亲友亡灵。一年一度早春的青草,从地里探出头来,带着地底下的秘密和情怀,顶着晶莹的露珠,观望着这个春天特有的节日,这个特有节日里特有的人群,特有人群中特有的情感。

她,也是上海人,也算是从上海来苏州的。只不过,时间是早在半个多世纪前,空间则从上海先绕道到苏北抗日根据地;其时,中国的大地还在日寇的铁蹄践踏之下,狼烟滚滚,不屈的中国人正浴血奋战……

她叫钱璎。1941年12月,她父亲阿英地下党的身份暴露在日伪反动势力的视野,党组织当机立断,决定由她父亲阿英带着四个儿女,立刻转移,离开上海前往苏北抗日根据地。这一年,钱璎18岁。她的大弟弟钱毅16岁。还有更小的二弟钱小惠、三弟钱厚祥。一个上海滩的文化名流,带着四个儿女同时投入抗日前线,这是中国革命史和文学史的一段佳话。

正是在这段时间中,时任新四军军长的陈毅同阿英结下深厚的战斗情谊。

阿英是我国现代著名剧作家、文学理论家、文艺批评家。早在大革命时期,他就投身进步文学组织,从安徽芜湖到武汉,又到上海,参与创建“左联”等,著有诗歌、小说、散文,尤以戏剧成就最高,代表作有《郑成功》《杨娥传》等,被称为“南明史剧”。一生著述丰富,涉及文学、文艺理论、戏剧、电影文学史、美术史等多方面,又重视俗文学及曲艺资科的搜集、整理和研究工作。

钱璎和她的父亲以及三个弟弟一起,一边编报纸,一边随时准备应对日本鬼子的大扫荡,将来不及随身带走的印刷设备和书籍,就地掩埋,日后挖掘出来继续使用。“坚壁清野”时,就在土里栽上特殊的野草做记号。这些野草,一如忠诚机警的哨兵。

赶走了日本法西斯,又参加伟大的解放战争,钱璎在即将临盆之际,送丈夫和战友登上战船,汇入冒着炮火百万雄师过大江的万千帆影。之后,她带着苏北解放区生下的长子,与她的战友们一起来到了苏州古城,与翻身解放的人民一起,建设美丽家园,长期在苏州宣传文化系统担任领导。

我是在1993年才认识钱璎的。其时,她已届古稀之年,早已离休。我是文化记者,从她的文章中能获取很多有价值的资料。我读过她的文章而被深深吸引,尤其是后来读到她送我的她大弟弟钱毅所著《钱毅的书》,深受震撼。

钱璎还送过我她写父亲的长篇传记《镜湖水》,书中有她向陈毅长子陈昊苏借用阿英手迹,从中也可以看出陈毅与阿英彼此深厚的感情。这个手迹是阿英在苏北战场与日伪周旋的过程中书写的,内容是陈毅的《赣南游击词》,毛笔所书,历经战火劫难而保存了下来,可见陈毅对之的珍惜。借用复印用到书中后,原件仍然归还陈昊苏收藏。

这部传记中也写到,钱毅牺牲后,周围的人们深感惋惜和痛心,其中就包括军长陈毅和诗人柳亚子。陈毅安慰阿英,连说太可惜了,请节哀,想法为钱毅编一本书作为纪念。所以,《钱毅的书》带有陈毅的嘱托。

最打动人心的,还是书中由阿英写的《钱毅小传》。小传中介绍钱毅幼年随家长坐过敌人的牢房,13岁就参加学校的剧社活动,主演话剧《古庙钟声》,参演《夜上海》《碧血花》等。在苏北战场,他数度随队伍迎接日伪的“大扫荡”,与日伪周旋二月有余,采编了大量的新闻。1947年,钱毅作为新华社盐阜分社暨盐阜日报社特派记者深入前线采访,被国民党军逮捕,面对威逼,坦言“宁可枪毙,绝不自新”,从容就义,时年虚龄23岁。阿英文中有这样的句子:“就其资质努力,学业成就,殊未可限量”“余以随军鲁中,不能收其遗骸。因先次其事,拭泪为之传。”父悼亡子!

钱璎在我的眼里,既是一位有作为的文化界领导,还是一位从战火中走来、身边站着一位战地英勇就义弟弟的烈士姐姐。

天经地义,人离退休就像船到码头车到站,辛苦一辈子该是养老的时候了,可以不问一切享享清福了。可钱璎不是这样。她对苏州文化太熟悉,感情又太深厚,可以说是从文化战线上离而不休,继续为苏州的文化事业一直工作到90多岁,不拿一分钱多余报酬却多工作了近40年!尤其是在昆曲界,在评弹界,在苏剧界,还有苏州文联的艺术指导委员会和“关工委”等处,都有她忙碌的身影。她甚至在90岁的高龄,还到大儒中心小学和下属县市的一些小学看望栽培昆曲幼苗。特别是戏曲资料的抢救、保存、整理中,她对苏州的贡献,居功至伟。她也在年逾八旬而获得过国家昆曲非遗组织的特别嘉奖。苏州文化事业永远忘不了她!永远感谢她!

有一次我去她家采访,她对我说起笑料,说她看报纸只要看到一个“昆”字,就以为是有关“昆曲”的,立马要找来老花镜细细翻看。其实,这个“昆”字有时根本与昆曲无关,不过是昆虫的“昆”,或是昆明的“昆”,好像这个“昆”字像捉迷藏一样,在逗她玩,想想实在蛮好笑的。说着,她真的绽放面上皱纹,舒展眉头笑起来。

她有上海人注重仪表的共性,耄耋之年了,依然衣饰整洁。那天我去她家拜访,多看了两眼她刚理过的发,银发烫过可见微波涟漪的润致,她立刻以手抚发,问我:不好看吗?我说,好看!真的好看!她笑笑,说:谢谢!革命人永远是年轻!

她给我家里打电话,连我太太也一听就知道是她的电话,每次接到她的电话我太太都会说一声:“是钱先生吧,您老好!”因为,给我的电话中,只有她一个人总是称呼我为“刘放同志”。我也非常喜欢听这样一声“同志”的称呼。

她每次接到我送给她的书,都会从头细细翻读到最后,下次见面,她会给我一张纸,上面有记录我书中的差错,包括标点符号。她说,再版时一定改正过来。

我原先去看望她,会带一小包点心去,她也会留下,但我离开时她一定会加倍送我另外一份礼,说是给我孩子的,使得我以后再去看她,都是空手而去。

去年2月的一天,我从报纸讣告中得知,钱璎走了,享年95岁。留下遗嘱,将遗体捐献做医学研究之用,不要任何纪念仪式。我这个忘年交朋友,也无缘送别。我在自己的微信朋友空间发帖,标题是:“该全苏州一座城的文化人,一同送她”。有朋友问我,是否有些标题党,或者感情失控?我想了想,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我对自己的“初心”负责。

钱毅烈士当年的工作和牺牲地,被命名为钱毅乡,但由于特殊原因,没能找到烈士遗体,墓穴只是一尊衣冠冢。

记得有一年清明节,当沪上大批的扫墓大军来苏州时,年近八旬的钱樱,居然“反其道而行之”,孑然一身悄悄过江到苏北盐城,到钱毅乡,找到弟弟的衣冠冢,采集附近的野花,编扎一个花圈,放在弟弟的墓前。弟弟没有结婚,没有子嗣来给他扫墓,老姐来看他了,姐弟俩在这留下他们青春的苏北大地隔土畅叙!

如今,他们姐弟俩在天堂相见了吧?

又是一年芳草绿,曾经同战壕的姐弟,从上海,到苏北,共同奋斗。后来,姐姐过江到苏南的苏州,弟弟没能一同来,没能一同分享胜利后的朗朗阳光。如今,他们一同归隐祖国大地,如同连天的小草,不是太显眼,却也处处存在。

凝望三月的大地,那草叶上的闪着五彩斑斓的露珠,一定是他们欣慰的微笑。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无言的小草,值得我们深情仰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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