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冬天,就算再大的雪,也掩盖不住南来北往车轮转动的声音,以及车厢里眉开眼笑的温暖春意。
■ 杜华辉
秦岭的冬天,其实是从秋天开始的。
每年十月中下旬,当南麓与北麓还是一片翠绿的时候,秦岭的主峰太白山海拔3000米以上就已经开始降雪。稀稀落落的雪粒从翻滚的云海间降落,将第四冰川遗址覆盖。天晴之后,站在几百里外的渭北平原放眼望去,仿佛是山戴了一顶白色毛线织成的帽子。而此时此刻,渭北平原的小麦刚刚播种,山下的秋天才刚刚开始。
倘若,展现秦岭色彩变化的影片是一部由高空向下俯视的以每天为时间单位的延时摄影,那么你将会看到,伴随着日升月落,斑斓的色彩由西向东,自北而南,一层一层地漫过去;等到枯黄的色彩再一次以同样的速度取代满山姹紫嫣红,雪白的色彩从每个山坳里晕染开的时候,那便是冬天来了。
小时候,在渭北平原,远远看着斑斓的色彩在秦岭里晕染开来,最后雪白的山峰和青色的棱角都会被苍茫的大雪所覆盖,消失在地平线上。一到冬天,所有的动物都伏了气息,只有麻雀,还有一些不怕冷的飞鸟掠过天空,四处觅食。那个季节里的渭北,小麦油菜被压在厚厚的积雪之下,村落萦绕在烧炕的浓烟里,小孩子们在田间奔跑,受了惊的兔子越过勾壕,瑟瑟发抖地躲在地头的玉米秸秆里。
那时候,我对于秦岭的想象,只是源于影视作品和大人们口中的传说。把《林海雪原》《雪国》《阿信》里描写的关于大雪封山的场景在脑海中勾勒出来,并将其与不远处的秦岭相结合,便有了大致印象。但对于秦岭真实的情况,我并不是很了解。就算是父亲,或者爷爷,他们也不一定有过在秦岭里面行走的经历。我也是很多年之后,在旅游行业的媒体工作,才有了行走秦岭七十二峪的经历。
冬至之后,秦岭深处万物枯索,唯有寥落于山坡上老屋前竖着几根缠绕着玉米棒子的杆子上,飞鸟环绕;山坡上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柿子树上,一盏盏红灯笼似的柿子散发着诱人的香甜,乌鸦在树梢上跳跃鸣叫,啄开了柿子薄薄的外皮,香甜的果酱便会流入口中。虽然,严寒让山岭人迹罕至,但在荒凉之中,依旧有鲜活生命在此繁衍生息。
我的父亲从小便是画匠。在农村,婚丧嫁娶要漆画家具和棺材,用的都是上好的土油漆。那种油漆,是产自陕南崇山峻岭之间的一种树上。漆农在农闲的时候,拿了镰刀和容器进山,找了漆树,用刀在树干上环切一层,便有黏稠的液体流出来。用容器盛着这些黏稠的液体,过滤之后,便是漆画用的油漆了。这种纯天然的油漆不含任何化学成分,且漆画效果好,深受渭北地区人们的喜爱。但因交通的缘故,陕南人只能在每年春天开山之后,冬天大雪封山之前,将这些油漆从山里运出来。画匠们在满足当下使用的同时,也会考虑到入冬以后的储备。小时候听老人们说,以前,秦岭的冬天,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后来,秦岭南北开了隧道,关中地区和陕南地区有了高速公路的连接,一睹秦岭深处的冬季景色便成了寻常事,也让秦岭南北货物流通成了简单的事情。
现代社会,人们追求生活品质,就连冬天,也不会放弃亲近大自然的机会。如今,秦岭北麓各个峪口,每到冬天都会有不同的景观供人亲近游玩。而位于眉县汤峪的太白山,便是亲近自然赏雪看景的最佳地点。每年十月左右,山下略微感到有些寒意,一场秋雨之后,山上已经白雪皑皑。沿着山间小道一路攀爬,走到天圆地方,气温大跌。换上羽绒服或者防风保暖的冲锋衣,踏进太白山自然保护区。山路崎岖,山石像瀑布一样从山顶一倾泻下,山坡上的杜鹃因为喜欢寒冷,显得格外嫩绿好看。左手是鬼斧神工的第四冰川遗址,右手是深不见底的云海。呼吸着高海拔的空气,真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初冬大雪过后,登顶太白山,看仙山云海千山暮雪,看一个纯白的冰雪琉璃世界。忽想起南朝梁吴均的诗句:“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不见杨柳春,徒见桂枝白。零泪无人道,相思空何益。”此情此景,登高远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我曾在春节的时候,和马哥一家穿越秦岭,去成都。春节期间,算起来也刚进入“五九”,秦岭北麓处于严寒的尾巴上,虽然气温已经开始慢慢回升,但依然冻土成块,而秦岭南麓的枯草下面,已经有了绿油油的味道。很多适合南方气候下生长的植物,在这里也是偶有踪迹。很多洼地里的油菜,已经擎出了花苞。继续往南一路开去,过了成都,走到青衣江边的时候,已经有油菜田地里开出了花朵。
秦岭是中国南北地理分界线,也是气候分界线。在交通极不便利的古代,人们便能沿着山涧溪流,将南方的货物运到秦岭北麓的镐京唐都。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虽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式封建王朝的奢靡,但从侧面却也表现出人们征服自然克服困难的坚毅决心。如今,西成高铁的开通,不仅促进了南北经济文化的交融,更是极大便利了人们的生活。以前说起成都,总是感觉很远。
现在,由于西成高铁的开通,出现了一批双城生活的人。更有很多年轻人乐意于早晨从西安出发,中午在成都吃火锅,晚上又回西安来吃羊肉泡馍。如今的冬天,就算再大的雪,也掩盖不住南来北往车轮转动的声音,以及车厢里眉开眼笑的温暖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