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脚和腿用心儿焐暖了，脚暖了心就暖了，心暖了爱便暖了——夫妻之间也好，兄弟姐妹之间也罢，甚而是父母和孩子之间，这才是早年间“通腿儿”的真谛啊！
■ 刘琪瑞
早年间，“通腿儿”不仅在我的家乡山东沂蒙山区一带相当普遍，也是北方寒冷的冬夜里，人们相互取暖的一种睡眠方式。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兄弟睡，通腿儿；姊妹睡，通腿儿；父子睡，通腿儿；母女睡，通腿儿；祖孙睡，通腿儿；夫妻睡，也是通腿儿。唏唏嘘嘘分头躺下了，你暖着我的脚和腿，我暖着你的脚和腿。即使是家里来了亲戚朋友，没有多余的床被，也多是这样将就，“咱们通腿儿睡吧，俺给你暖脚！”
兄弟之间或者姐妹之间通腿而眠，体现的是手足之情。那年月，沂蒙老区柴草稀罕，不像东北深山老林，木柴充足，可以烧大炕、烧火墙，可劲儿烧。我们这儿不到年根儿不舍得支炉子烤火，炕是冷的，冷冰冰；被是硬的，硬邦邦，谁先睡有讲究，一般都是哥哥或者姐姐先睡，为何？暖被窝儿，当大的给小的焐热被窝。被窝焐暖和了，才叫弟弟、妹妹钻进另一头通腿儿。调皮的弟弟、妹妹会把冰坨子一样的腿脚往哥哥、姐姐的身上搁。除了嚷嚷“在哪儿疯的野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儿暖和气……”，当大的总是心甘情愿给小的搓脚、暖脚。小的睡觉没正形，半夜常常把腿伸到外面，或者把被子蹬掉了，当大的还要拾被子，给小的掖被子。
夫妻之间通腿儿更是司空见惯了，通过这种形式，也更能咂摸出清苦的日子里蕴含着无穷的韵味。白日里，男人说起话来高门大嗓，做起活儿力壮如牛，可一到夜晚那双大脚板、两条粗大的腿，总是冰冷冷地刺骨。这时候，女人会说：“你这死鬼呦，身子骨咋这么冷哟，跟冰溜子似的。来，放这儿，俺好好给你暖暖！”女人怀里暖意融融，着实让男人舒惬呀。还是有家的感觉好，还是有个暖脚的女人过日子才踏实、滋润，男人总是这样想。女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儿，无非是婆媳之间邻里之间的琐事，抑或是收成生计、奇闻趣事之类，女人温热的粗糙的手儿也不闲着，抱着男人生着冻疮的臭烘烘的脚板，一遍遍揉搓……
我小的时候，父亲远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母亲带着我们兄妹五人生活。那时，我已经长成了小小少年，和母亲她们分床而睡，和老二一起通腿儿。小弟小妹那时还小，总是磨磨蹭蹭不肯脱衣服，害怕那冰窖似的被窝儿。每晚，母亲都要先脱下身上的棉衣，囫囵着钻进去，先把被窝儿焐暖了，再搂着小弟、哄着小妹睡，另一头和三弟通腿儿。记得母亲那时很会讲故事，讲大灰狼讲皮狐子讲寒号鸟.......清凌凌的月光从低矮的窗棂倾泻进来，母亲的儿歌又在我们迷蒙的梦里响了起来，“月姥娘，八丈高；骑白马，带洋刀；洋刀快，切白菜；白菜老，切红袄；红袄红，切板菱；板菱板，切黑碗；黑碗黑，切粪堆；粪堆臭，切腊肉；腊肉腊，切苦瓜；苦瓜苦，切老虎；老虎一翻眼，七个碟子八个碗！”
而今，日子越来越富足了，不论城里还是乡下，每至冬季，家家户户都有了良好的取暖设备，屋子里总是春意盎然的。宽大舒适的床上再也不是孤零零、硬邦邦的一床老棉被了，各种知名品牌的铺盖一应俱全，暄和和、轻暖暖的，每人一个被筒，再也没有人愿意“通腿儿”了，也无须再暖被窝、暖脚了。生活富足安康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却有了些许淡漠，即使是夫妻之间，在这个嘈杂浮躁、欲念纷扰的世界，情况不也在发生着变化么？
记得一位老中医朋友说过，“寒从脚起，病从口入”。是啊，脚和腿离心最远，在数九严寒的冬夜，是最需要温暖的了。先把脚和腿用心儿焐暖了，脚暖了心就暖了，心暖了爱便暖了——夫妻之间也好，兄弟姐妹之间也罢，甚而是父母和孩子之间，这才是早年间“通腿儿”的真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