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蓦然回忆，鲁家村对门那个可爱的女孩，和我一起蹲在马路牙子上喝酒的永强，夏天深夜拎着凉席到楼顶睡觉的邻居……最后竟连那个房东也变得可爱起来了。
■ 杜华辉
前段时间，当鱼化寨拆迁的消息在朋友圈刷屏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离开城中村那段岁月已经很远了。远到我刚好可以驻足回望，既不伤感，也不热烈——就像一个站在历史长河上看惯兴衰起伏的老人般，内心安然平静。然则，偶然回忆起来，却有许多细节值得玩味。
对于和我一样从农村考进城里的第一代人来说，城中村相当于从学校进入社会的一个跳板。我住的第一个城中村叫鲁家村。那个村子位于雁塔北路的二环边上，北临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对面是赫赫有名的赛格电脑城。村子入口处被沿街的小贩占道，显得格外隐蔽。但是随着人流走到尽头，峰回路转，自是一派新的气象：狭窄的街道两边，商铺漫出了门面房，溢到了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混杂着虽然廉价但设计却别出心裁的新潮衣服，各种平民美食的味道混合着理发店的音响声、旧书店的古琴声、沿街贩卖招徕的声音……活生生一幅浓墨重彩的人间烟火的特写。
到现在我依然记得我的第一个房东。她是一个比我母亲稍微年长的女人。在一楼临街开一家小商店，卖烟和一些小食品。她有一个儿子，是给我修网络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没什么钱，不能单独拉网线，就只好每月给房东一些钱，用她家的网线。由于一条网线经由路由器分出去的太多，网络经常会出现故障。所以每次只能麻烦她儿子来给我修。也有好几次，我交房租的时候去过她的房间。她和老公的房间就在小商店后面。进了小商店的门，绕过一排遮挡的货架，就进入了她的卧室，那间卧室里有两张床。后来，听我对门的女孩说，房东两口子感情不和，经常打架，碍于要拆迁，所以一直没有离婚，但同屋不同床。
当时我没有任何城中村的租住经验。所有的事情，全部来自房间对面屋里的女孩。那时候我住几楼已经不记得了，但永不能忘的是，上了二楼便如同黑夜。我房间的窗户在楼梯拐角处，且有一个水龙头供应全层住户用水。但凡有人上下楼，或者用水，所有声音都会在我耳边响起。那个房间特别小，里面只能放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便再也没有站立的地方。进屋就要开灯，和对面的门不能同时开，否则两扇门会撞在一起。认识对门的女生，便是由开门开始的。记得有一天，我开门的时候，正巧她也在开门。两扇门撞在一起，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互相谦让之后，她先开了门，然后我才开门，因此便结识了。
那时候我初入社会，对什么都不太懂。她会告诉我，同样的烩麻食哪家的味道比较好，同样的浆水面哪家给的面比较多，哪里可以买到既不贵又看着体面的衣服，以及各种与房东周旋的技巧。因为我本身比较大大咧咧，她时常会叮嘱我，每次房东收费的时候要仔细核对数据，交了钱，一定要把凭据保存好。以后准备搬家的时候，不要提前对房东说。一定要把所有东西收拾好了，搬下楼了，再告诉房东。对于这一条，我一直比较疑惑。直到楼上我认识的好几个人搬过家了，我才知道原因。
原来，在城中村租房，房东是极不愿意给租客退押金的。如有租客提前对房东说要搬家，在那之前，房东就会把小卖部门一锁，消失不见。租客在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先搬走。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给房东传递消息，只要搬家的老租客一走，房东就晃晃悠悠回来打开小卖部的门继续营业。因为押金也不多，如果搬离得太远的话，租客很有可能就不会再回这里讨要押金了。
因为有对门的女孩分享经验，当时我在鲁家村住的时候，避免了很多麻烦。
这种事情，几年之后，我在长安县韦曲北站附近的村子里住的时候，才真正经历。那时候我刚刚进入旅游行业，有很多出差的机会。偶尔当地人馈赠了特产，我都带回来。但我又不做饭，就拿去送给房东一家。本来就没指望占人便宜，只希望以后离开的时候能少一些麻烦即可。因为一直相处得不错，所以准备离开的时候，就提前给房东打了招呼，告诉他们，我把一些能用的东西都留在屋里，就当是送给他们了。
万万没想到，当我把所有东西都搬下楼，把钥匙交给房东后，他就“消失”了。苦等无果，我只好先行离开。到了新的住处，发现一个备用手机落在了旧房子的抽屉里，虽然手机不值钱，但里面存了一些比较重要的电话号码。于是次日返回，但再也敲不开那扇门了。
很多事情，当时想来是很气愤。但时间是有魔法的，能把所有尖锐的坏情绪都变得温软起来。现在我的工作比较忙，已经很难想起那时候的事情了。如今蓦然回忆，鲁家村对门那个可爱的女孩，韦曲北站和我一起蹲在马路牙子上喝酒的永强，夏天深夜拎着凉席到楼顶睡觉的邻居……最后竟连那个房东也变得可爱起来了。可能是到了一定年岁，便会有这样的感悟：人啊，正是因为有缺点，所以才变得难能可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