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
高三人文实验班 许柯
五年前，爷爷在家乡小城翻建了旧宅，他平日喜欢莳花弄草，就在房前留了一方小院。新房建好后，爷爷盘算着在院子里种一棵树，好给家里增添几分绿意。
就在那年春天，不知爷爷从哪里寻来一棵桂花树苗，选在小院光照最充沛的位置挖好树坑，往土里既添鱼鳞又加骨粉，还浇灌了发酵后的淘米水来“改良”土壤。一番辛苦后，终于栽好了树苗。爷爷说，传说月亮里的广寒宫中就种着一棵桂树，象征着高雅和幸福，只是桂树本身娇贵，在咱们北方尤其要精心养护才能成活开花。“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我看着光秃秃的桂树枝丫，似乎已然嗅到了浮动的暗香。此后一段时间，我每日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给桂树浇水，仔细地检查桂树有没有发芽的迹象。
一次给桂树浇水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在小院墙角生出来一棵小苗儿，寸高的芽儿白嫩嫩的，表皮如蛋清一样黏滑。我琢磨着不知爷爷又种了什么“宝贝”。爷爷笑着说，墙角的光照、通风条件不好，大家不会选择在那里栽种植物，这哪里会是什么宝贝，大概是自己生长出来的野草吧。听爷爷这么讲，我也不再关心墙角的“小家伙”了，日日盼望着桂树能够早些发芽、开花。可惜还未等到桂树发芽，就到了我回京上学的日子。我一遍又一遍地叮嘱爷爷要细心照料桂树，心想下次回来，桂树一定能以郁郁葱葱的绿意迎接我。
转眼到了暑假，回到家乡我直奔小院，却诧异地发现，当初栽种桂树的地方竟空空落落。爷爷安慰我说，桂树毕竟适合在南方生长，来年春天咱们因地制宜，再往这儿种一棵海棠。视线从“伤心地”移开，墙角的一抹绿色引起了我的注意，约莫一米来高的树苗显得柔弱稚嫩，青翠的枝干上稀落地挂着几片硕大的叶片。爷爷说，这就是我春天发现的那株“宝贝”，本以为是棵野草，但忽忽悠悠长到这么高，才发觉是一株泡桐树，应该是邻居家的泡桐树根蔓延到小院，才滋生出来的新苗。
顺着爷爷的目光望去，黑黢黢的树皮布满裂痕，树干粗短，似乎还未充分生长就过早分叉，凌乱的树枝交错形成庞大树冠，蒙络摇缀、参差披拂，像蒲扇似的叶子不同于幼苗，平展宽大地向四周延伸着，一片叠着另一片，密不透风。呵，泡桐树！怪不得自古以来骚客文人对梧桐树不惜文墨，却少有青睐泡桐树者，其中缘由怕是泡桐树实在谈不上美观、挺拔。墙角这株泡桐苗弱不禁风，颇为羸弱，家里的人又不惜得如侍弄桂花一般照料它，估计也难以成材吧。
不久后，爷爷就搬进城里和我们一起生活了，时间和距离将桂树死亡和泡桐成活的记忆一并冲淡。只是时不时地会在某个不经意的院内或街角，发现安静地矗立着一棵泡桐。今年清明前后，我因事回到了家乡。走进大门，小院的景象使我一怔，抬头望去，眼前宛若有一片紫色绚烂的晚霞，很少看见哪棵树开起花来如此热烈——整个树冠绿叶稀疏间缀满成串的花，淡紫色的喇叭花一串串、一排排，如铃铛、如宝塔，热烈奔放，无拘无束。偶有春风飘过，花朵随风摇摆，窸窣有声，阵阵花香袭来，笼罩了整个小院。我定睛一看，蒲扇似的树叶、黢黑皲裂的树干。呵，泡桐树！它高大的树冠托起蓝天，花枝覆盖了半个小院。置身花海，我不敢相信泡桐树竟然还可以如此般壮美，更不敢相信五年前的那株泡桐树苗的生命力竟然如此顽强，经历风吹雨打，即便无人养护也能够傲然挺立，茁壮成长。
若论惹人喜爱，泡桐向来比不上春日里红妆艳裹的海棠、秋天里芬芳流溢的桂花。泡桐是北方的乡土树木，不需刻意种植、精心培育，却不知何时已经散落在城市的街头巷尾。虽然鲜有人关注，更乏欣赏的目光，在树木成荫里几乎没有一席之地，人们视它平淡无奇，甚至渐渐遗忘，但是所有这些都不曾阻碍泡桐的生长，安静而又从容，待到人间四月天，便径自化成春天的样子，绚丽而又精彩。
那株羸弱的自生树在我心中已是另一番模样了，是生命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