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彩英
最好的味道往往是扎在记忆里,带着思念的光环,照亮岁月的暗淡,有着动心的暖,走入血脉,和你的生命融在一起。
在黑龙江,秋季的山是多彩的。她褪去了夏的暑热,在风的抚慰下,丰满而又妖娆起来,像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妇,在暖阳下妩媚地笑着。一场秋雨过后的早晨,走进林子,你会发现蘑菇像赶集一般,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一朵朵,一片一片,带着新鲜的气息,向你深情问候。小时候,我总是迫不及待地把它们盈了筐,满了篓,带它们回家。妈把它们用水焯过,再配上细细的尖椒丝一炒,任是天下所有的美味都比了下去。
家乡的蘑菇,是秋散落在山里的字符,它在林间挥毫泼墨,书写着与风与树与我的故事;家乡的蘑菇,是秋天的一颗颗纽扣,把它们解下来,森林就成熟了;家乡的蘑菇,它温饱着我的岁月,追随我成长又老去的脚步。
忘了多久,我没有提着篮子在那密密的林间,在那松软有香气的土里,在那些被岁月摧朽的树桩旁,把那一朵朵蘑菇带回家。离家太久,我忘记了山里的路,不记得那些被我抚摸过的树干,更忽略了山野百合的寂寞。只有那一朵朵小小的蘑菇,带着特有的香气,常常与我在记忆里深情对话。
我一直相信家乡的蘑菇会“蘑”语,若不然,一场秋雨过后,怎会像约好了一般,在那林子里一片片生长着,像是开场秋的盛宴。
我也相信家乡的蘑菇会“蘑”咒,若不然,也不会到了季节,心就慌慌的,莫名被吸引着去寻找它,迫不及待地想去拉它的手。
我更相信家乡的蘑菇会“蘑”念,若不然,隔了千山万水,任春秋几度,它都会不管不顾,前来与我重温旧梦。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思念一朵蘑菇,那褐色的,有点丑的小茸头,在心里总给它预留了位置,就像老友,久别不见也会热情如故。
现在,超市里卖着各种蘑菇,粗腿,细腿,小头,大头,有的甚至叫不出名字,皆是干净的没有一丝尘土。我买回来,放上各种佐料,精细地做着,用精美的盘子盛放,坐在餐桌前品尝,刻意雕琢过后的味道,让人的心生出了麻木。
家乡的蘑菇却是有些脏的,从地下冒出来的时候,要么披着一两片叶子,要么顶着三四根松针 ,还带着些许泥土。但,家乡的蘑菇,是汲取了树木山风的灵气,是享受了阳光雨露的呵护,没有被尘世污染,它是食界的一股清流。
那次跟妈通话,我说想吃山里的蘑菇。冬天回家,妈就从仓房里取出几串晒好的蘑菇,那是爸秋天去山里采的。爸把蘑菇一朵朵择好,挂在屋檐下,任山风吹着,让秋阳烘着,风干成一束一束。爸采蘑菇很挑剔,不要太大开了伞的,那样的蘑菇不鲜嫩;不要太小的过嫩的,那样的蘑菇吃起来味道不够浓郁,只有胖胖的不开伞的蘑菇才最好。
那一朵朵带着森林气息的干蘑菇,被我从故乡带回来,吃的时候,把它们先温水泡开,嗅着它们特有的香气,记忆也随着膨胀,采蘑菇的场景在脑海里又重复着过了一遍。
我想象着70多岁的老爸,挎着一个篮子,在森林里睁着混浊的眼睛,慢慢地伏下胖胖的身体 ,仔细地去寻找那隐藏树下的蘑菇,不由得就湿了眼睛。
而今,爸走了近一年,我再听不到他的碎碎念:“南山的林子大,蘑菇最好,今年我得多采些。”妈就会接道:“你搭个窝棚住那里看着,不让别人采,蘑菇都是你的。”这时,爸就会“呵呵”地笑着,像个孩子。老了老了,爸的脾气倒好了,年轻时的暴躁被岁月磨去了棱角,倒像一块温润的石头。若是他听到谁要回家,就早早让妈买了鱼备了肉,总怕我们回家吃不好。到谁回家那天,他总是站在街上一直望着,望着,好像不这样望着,儿女就错过了回家的路。
今年,山里又到了蘑菇生长的季节,我常常做着梦,那一朵朵没来得及开伞的蘑菇,一片一片地顶着茸茸的脑袋,在林子里热情地跟我打着招呼:嗨,快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