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柏清
小时候读课本,看到一篇描述南方二月二龙抬头赛龙舟的文章,着实羡慕。土生土长的北方乡下娃,哪见识过那样的二月二呢?在我幼小的心里,南方赛龙舟的二月二,是锣鼓喧天的大阵仗,而北方,只能算亲情融洽的小喜庆。
北方乡村的春节是要杀年猪的,可是猪头大多收拾干净却不吃,挂在院子的仓房里。小时候我从不敢黑天到仓房里去,因为我害怕那悬在房梁上的猪头,雪白的皮,鲜红的肉,用一根绳子吊着,即使白天进去,随便瞟一眼,也吓得我胆战心惊,赶紧逃之夭夭。如果母亲指派我去仓房拿一颗大葱,我会百般推诿。母亲边生气往仓房去,边说,“怕的什么,大白天,有鬼吗?”我心里说,没有鬼,可是有猪头哦!那猪头过年不吃,就是留着二月二龙抬头那天的。
二月二那天,大人们一早把猪头卸下来,隆重地用热水洗啊,泡啊,说笑着。我想,龙跟猪有什么关系,龙抬头猪受苦,要被拿去煎煮烹炸。不过想归想,龙抬头那天以猪头为主题的美食,确实值得期待。猪头焖子、五味蒸猪头、凉拌猪耳、辣炒回锅猪头肉,都极美味。不过这些美食不能独享,是要和长辈共用的。
猪头收拾好,母亲姐姐在厨房忙碌,父亲早已请来了族里的长辈,叔叔伯伯爷爷,全是男宾。他们喝着茶水,说着亲人间的趣事、消息,展望今年的年景,市井八卦。炕桌已摆了几道菜,父亲就请大家上桌,烧酒满了杯,话题更热烈,厨房香气浓烈,屋中旱烟缭绕,混合烧酒的味道刺鼻,大人们却都兴高采烈。小孩子是不能上桌的,尤其女孩子,不过不用操心,炕梢设一个小桌,不用帮厨的小孩子围坐在小桌旁,有汽水和红色的山楂果酒,母亲会匀一些菜吩咐姐姐端过来。
孩子们有孩子们的话题,但更多的时候,他们的心思和劲头都在筷子上,努力地吃到自己喜欢的菜肴,这是一年才有的机会。如果需要敬酒或说拜年话,这样暗暗的争抢会停止,被点名的孩子到大人的桌前去,男孩子叩头,女孩子鞠躬,一些吉利的话照事先早已练好的说,遇到慷慨的长辈,那一天主人家的孩子不但有美食慰肠,还有红包入账。
在我的家乡,二月二不但要吃以猪头为主的美食,还有一道油煎黏豆包是必吃的。我想这跟龙抬头大概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天气转暖,贮存一个冬天的的黏豆包吃得差不多了,请了客人来分享这道美食,作为一种很隆重的回顾和想念。猪头宴结束,客人酒足饭饱散去,父亲检查好祖宗牌位的香,二月二龙抬头就算过去了。
说实在话,晚上躺在炕上,看着天边的月牙,闻着残余的各种气味,除了美食还在温暖肠胃,我不太喜欢这样的二月二,总觉得缺乏美感,尤其每每忙碌一天的母亲只能吃些残羹剩饭,我心里会不舒服。
多年后我有机会到南方过了个二月二,去看了梦寐以求的赛龙舟,真的热闹。靓丽的龙舟彩旗招展,选手个个英姿勃发,现场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可是在喧闹的某一刻,热闹突然远去,我的心倏而回到了久别的小山村。猛然间,我与现场有了分离感,那些热烈,那些欢笑忽然被剥离了,我一下意识到,这里多么美,多么热闹,我仍然无法全神贯注,我依然会走神,一切的欢乐只是客居。故乡的二月二,再简陋,却依然有着无可取代的温暖。
无论何年何月,二月二在我心里不会是奢华的赛龙舟,而只会是族人酒后酡红的笑脸,烟草混杂的猪肉香。
以今日富足的乡间,如果母亲还在,也一定会吃得尽兴、满足,那是故乡二月二龙抬头的真正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