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妇女报·中国女网记者 任然
“虽然我们说话困难，说话表情怪异，但我们和常人一样，有正常的思维能力。”这句话，陈媛总是不断地说。向身边的人说，对来采访她的媒体朋友讲述，在以她的自传体小说《云上的奶奶》改编成的公益微电影末尾，仍在说。
前不久，《云上的奶奶》荣获第五届亚洲微电影金海棠奖，中国第五届国际微电影展荣获“特别推动力奖”。
今年34岁的四川都江堰女孩陈媛，因身患疾病，从小便走路和说话较常人不一样，如今大部分时候需要轮椅代步。但她历时3年，硬是用不太灵便的手指敲击键盘，完成了13万字的小说。
近日，中国妇女报·中国女网记者在网络上与陈媛进行了书面交流，从她的书、家人一直聊到她的爱情。除了某些回复稍微慢一些，其他并未有什么异样。
她语言丰富，有自己的见解。在谈到自己喜爱的一篇文章《提醒幸福》时，她说：“提醒注意跌倒，提醒莫受骗上当，提醒要荣辱不惊，世人却不常提醒我们幸福。他们总是指点我们逃离未来的苦难。但避去苦难之后的时间是什么？就是幸福啊。”
在问到是否知道脑瘫诗人余秀华时，她说：“对于同类作家，我不做评价。”
她自强坚毅，12岁上学，7年后因身体原因辍学。常有病痛，双手无力，她付出了较常人几倍努力，在班级上，一直名列前茅。辍学后仍旧自学苦读，散文、诗等作品常常在各类报纸杂志上发表。
她的愿景——“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因运动神经不能受支配所以都很怪异，常常被人误解是‘痴呆’‘傻子’，这样的误解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得到纠正呢？”
记者：《云上的奶奶》主要讲述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陈媛：这部小说其实就是写一个朴实的老人，如何将曾遭世人唾弃的脑瘫孩子抚育成人的。
我因为脑瘫，从小走路不稳，说话含糊，说话表情怪异，很多人都说我是傻子，同龄人欺负我，家里的亲戚不屑，没法正常上学、工作，曾经被世人唾弃。
是我的奶奶抚养我长大。这本书记录了我和奶奶之间真实的点点滴滴。
记者：为什么要写这本小说？小说的名字为什么是《云上的奶奶》？
陈媛：我是不幸中的幸运人。我遇到了很多帮助我的朋友。
2009年，经朋友介绍，我认识了北京十佳志愿者张大诺老师，张老师鼓励我写下我和奶奶的故事。
小说名字源自我书中的最后一节，我写到我人生第一次接受采访后，在窗边目送记者离开，然后我就望着天上的云说，奶奶你看见了吗？那时我奶奶已经病逝。
记者：奶奶是怎样的一个人？
陈媛：我的奶奶是一个餐馆的售票员，她是一个慈爱且有大智慧的人。
小时候，幼儿园不收我，她就自己教我，她的教授方式也非常有趣，蔬菜做教具教简单的算数，街上的广告牌都是我的识字卡片。
我六七岁刚学走路，协调不好，常常把鞋踩掉。奶奶就在鞋后跟缝上鞋带，把鞋绑到我的脚上，鞋就不容易被踩掉了。
记者：写这本小说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最大的收获又是什么？
陈媛：最难的是我用3年时间去细致地缅怀生命中最重要且已经去世的亲人，一次次回忆奶奶的爱，一次次被触痛。
最大的收获，是让我深刻地明白了，原来奶奶为我付出了这么沉重的爱，原来我的生命来得那么不容易，我感到了自身生命的重要。
记者：看到你的小说署名用的是笔名“蚁蝶”。为什么取这样一个笔名？
陈媛：笔名，是我妈妈取的。其实有一段时间我进入了人生的低谷，也曾经想过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那时，遭遇辍学、奶奶离开的不断打击，让我开始自暴自弃，常常到河边想往下跳。
一天，因为在外面受了很大的屈辱，我又跑到河边去了，后来被好心人发现，送回家。回家后，当我走到书房里放下手中的提包，母亲突然从我身后轻轻地环抱着我，哭着对我说：“只要你自己不放弃，就没人能让你放弃！”
那时，母亲给我取笔名“蚁蝶”。她认为我就如同蚂蚁一样渺小，但蚂蚁是从恐龙时代延续至今的一种昆虫，它们不屈不挠而且异常勤劳。蝴蝶，代表的是美丽与灿烂，但它的美丽也是经过痛苦的蜕变而来。她希望我也能像蚂蚁和蝴蝶一样勤劳坚强，去创造出灿烂的人生。
记者：母亲，是怎样的一个人？
陈媛：我觉得我的母亲好像不能单单用“伟大”二字形容。现在很多人都说我很优秀，但我常常对夸奖我的朋友说，如果我真的是优秀，那这个优秀残疾女孩的最初塑造者就是我的母亲。
12岁以前我是奶奶带大的。12岁那年父母离异后，我与母亲相依为命，她陪伴我至今二十余年，为了我，母亲没有再婚。
但母亲对我也是异常严格，她说：“无论怎么样，人始终要学着靠自己！”在她的要求和魔鬼训练下，我独自上学，无论风吹雨打，学会了日常家务。
同时，母亲也对我非常好。不惜花大价钱为我购置电脑。她对我说：“你虽然身体残疾，但是你的脑子不残疾，一定要学会电脑，这样你才不会被时代所遗弃。”
母亲热爱生活，能歌善舞。每天早上，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放些轻音乐给我听。在母亲的熏陶下，我这个五音不全的人渐渐懂得了欣赏音乐，享受生活的乐趣。
记者：在微电影中，看到有这样一幕：体育课上，老师让你休息。并请其他同学准备百米跑步，但哨声吹响之前，你便冲过了起跑线，即使不断跌倒，也要跑完全程。在学校的学习中，一直都是这样“好强”吗？
陈媛：是的。比如做作业，老师允许我可以不做完，但是我觉得，我既然跟同学们一样坐在教室里学习，我就尽量不要去搞特殊化。常常是学校里师生都走光了，守门的大爷来询问我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去。
我做的慢，是因为我的写字，如果要用一个准确的词，是“雕刻”。
我的手既没有劲也没有定准，所以我写字要么把笔尖弄断，要么把本子划烂。
其实我奶奶和妈妈所做的只不过想让我成为一个“人”能独立起来，而我也不想让生命以“残障”为借口就此荒废。
记者：听说你又写了一本书，是关于残疾人爱情的。你有遇到过爱情吗？
陈媛：是的，讲述的是两个残障女孩在面对爱情时不一样的选择和结局。
其实这本小说早在10年前就开始创作了，是受到两件事的启发。一件是我得知一个重度残障女孩因爱情不顺选择服毒自杀。一件是我在一次旅程中遇到了心仪的男生，我喝水时，手晃动得端不稳纸杯，想找吸管，他便四处寻找帮我找来了吸管。虽然当时很喜欢这个温暖的男生，但是偶遇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此后也便再无交集。
所以，这本小说中一位女孩选择放弃了爱情也放弃了自己，另一位女孩是放弃了爱情但没有放弃自己，最终等回了爱情。
在我看来，真正的爱情，是可以超越一切的，包括外在、物质和时间。
记者：对于自己的未来，还有什么规划和期待？
陈媛：我希望有一份稳定的事业，继续写作或者自己创业。
我希望能到更多的地方去跟人分享我的故事，告诉人们一个不一样的生命存在。从而达到世人对脑瘫患者有个理性、相对准确的认知。
我期待人们能透过微电影《云上的奶奶》和我的这部同名小说，了解到脑瘫患者究竟是怎样艰难生存的。也希望能以此证明：我们不是傻子。
身体被禁锢是一种悲哀；明明有思维能力，却偏偏被禁锢在这副呆呆傻傻的躯壳里是一种更大的悲哀，但如果世人能了解我们的生活，消除误会，平等相待，这便将不再是悲哀，是我们不幸生命中的万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