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雨落在花楸树上，花和绿叶仿佛依然充满信心，觉得阳光和温暖将很快到来。我想活得像马一样健壮而快乐。
■ 李沐航
今年暑假，我和大学的老师同学一起去四川平武县王朗自然保护区做生态学野外实践。平武县有“天下大熊猫第一县”之称，全世界最大的野生大熊猫种群就隐藏在王朗高原的树林中。
我们每天工作的地方大多是海拔2600多米的金草坡。金草坡属于高山灌丛草坡，坡上小灌木接连如佛珠，乔木层的优势种是冷杉和云杉。金草坡上有接骨草、马先蒿、绣线菊等许多植物，一片润翠。棕色的马群在山坡上吃草，长长的尾巴揪动着，像柳树的枝条。一到下午，草坡北边的山飘来一层层乳白色的云雾，这里就会下雨。青山下流淌着一条曲折的河，流水声不绝，河水冰凉刺指，一年四季都没有什么鱼，只有一种娃娃鱼。据说，河水太冷的时候，就看到娃娃鱼爬到石头上，伸着两只前肢待住不动取暖。
第一天我们去金草坡采集植物标本时，我们组的同学打趣说：“我们是去金草坡吃草。”自然保护区上只有几辆小轿车，要接送几十个人上山，我们不得不坐在后备厢或者皮卡的车斗里。我很想尝试一下坐在车斗里的感觉，于是第一个爬了上去，六个人挤在里面。没想到保护区的司机一上路就开始飙车，这可是曲里拐弯的山路啊！就感觉自己一会儿向前撞过去，一会儿紧紧贴在背后的车板上。坐在我对面的保护区工作人员的女儿的帽子几秒钟就被吹掉了，好像我们随时都会飞出去。
我紧紧拉着这个小姑娘的手，她很镇静，还给我讲小时候保护区的故事。她说那时冬天下了没膝厚的雪，小孩子们就把滑雪单板系在卡车的车斗后面，大人在前面开车，她站在后面滑雪。如果她摔倒了，坐在车斗里的其他小孩子就大喊：“倒了倒了！”再换另一个小孩子下去滑雪。
坐在车上，像无限拉长了的山药棍一样的冷峭的杉树飞掠而过，这里植物的生长季非常短，那些看着不粗的冷杉也长了300年以上。虽然是保护区，也有村民偷偷来放牧，公路两旁的竹子都被马和牛啃光了，只剩下褐色的细杆。
到了金草坡，鸟被沉重的露水湿醒，纷纷爬起来鸣叫。我全身被露水打湿，在树林里僵冷着。我们的工作流程是：根据经纬海拔信息填写采集表、植物各个器官拍照、把花朵放入小茶叶袋编号并封口、用枝剪剪下茎叶并系上标本签。我踩在杜鹃猩红卷曲的朽叶上，踩在松软的苔藓上，踩在滑溜的泥土上，跨过倒下的杉木，笔直参天的杉树不时掉下雨点般的鳞片，我闻着鳞片的香味，感受着季节的气息。我大概10分钟能采集一种标本，采集袋里的植物渐渐多起来。午饭是从驻地带的馒头、鸡蛋与榨菜。因为太累太饿，就吃了过多的馒头。
下午继续在金草坡游荡。忍冬的枝叶不知为什么掩住了我，淙淙的水声仿佛是难遣的记忆，还有太多的鸟鸣叠在瘦瘦的花影上。忽然北方的密云准时涌来，下雨了。我蹲在一棵开花的花楸树下面躲雨，没有足音。寂静忽而被马鸣声惊破了，阳坡上有一只怀孕的母马飞驰过去。我想起王国维的《浣溪沙》：“草偃云低渐合围。雕弓声急马如飞。笑呼从骑载禽归。万事不如身手好，一生须惜少年时。那能白首下书帷。”一群马包围了我们，离得很近和我对视着，嘴里还塞着草叶，又有两只马边吃草边亲昵地蹭蹭脖颈，我们都觉得被发了“马粮”， 马生活在这种地方太幸福了。
又过了一会儿，后方无声无息出现了一只黑马。难道是从河对岸飞过来的？同学说：“你吹口哨它就会过来，这是一个梗。”我不懂是什么梗，依然照做了。之前保护区的局长说遇到驴和马不要拿塑料袋招惹它，因为它会以为袋子里有粮食，以为你是它的主人，会向你靠拢。于是我拼命吹口哨，噼窸噼窸地抖动手里的塑料袋（植物采集袋），它依然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些人都瞎编啊！
马渐渐地少了，又细又密冷森森的芳香气息不停地往我身上缠绕，植物采集继续。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雨一滴滴地落下，身体一点点地变冷。其实雨落在花楸树上，花和绿叶仿佛依然充满信心，觉得阳光和温暖将很快到来。我想活得像马一样健壮而快乐。
雨下得大了，我们跑到小木屋避雨。已经在金草坡待了快一天了，我们都等着车来接。等着等着我在小木屋的地上睡着了，身下垫着雨衣。小木屋建在河水之上，河水流得很快，却要比时间慢很多。木板紧贴着永不停息的流水声，分外冰凉。
回驻地时我接受教训，选择坐在皮卡的后座，但依然惊心动魄。感觉司机开了一天车心情已经十分狂躁，他又是狂飙。我们三个女生就在后座不停地滑来滑去。每拐一个弯我们就“哧溜”撞在一起，头砰砰地撞在顶盖上，我们还得时不时回头，看看坐在车斗里的同学还在不在。下山多次有失重的感觉，但我怎么也忍不住要狂笑，特别是一到拐弯，我就笑到浑身颤抖，仿似在迪士尼坐过山车的感觉。
回到驻地我们开始整理标本，这时另一组的一位老师忽然拎着一个袋子冲进来大喊：“快来看！新鲜的熊猫粪！”大家惊呼着一拥而上。熊猫粪细看是青绿色的，如同一块抹茶糕点，大概有烤红薯那么粗，可以看到嫩竹叶与枯枝散布其间，闻起来有编筐、竹夫人的清香，还热腾腾的。
平武县不愧是“天下大熊猫第一县”，看来这只熊猫离我们很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