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卡米尔时代，人们还没有做好迎接一位天才女艺术家的准备，不能见容于叛逆传统的人。无论卡米尔如何努力，她的独立性，她的天才，多被抹杀，人们只把赞誉归于罗丹，把羞辱指向她。
■ 宋美娅
1988年，法国拍了一部“历史上最长的电影”——《卡米尔·克劳岱尔》。卡米尔·克劳岱尔是谁？
“卡米尔！”穿围裙的妇人冲着院子大声喊，院子里阳光灿然。餐桌上，这位妈妈训斥卡米尔，一个女孩子却总爱玩泥巴。卡米尔的爸爸却说，卡米尔有艺术天分，他要送她去巴黎深造。
1883年，18岁的卡米尔·克劳岱尔来到巴黎学习艺术和雕塑。有一天，一位大胡子男士来到教室，他就是罗丹。这时的罗丹42岁，因为《青铜时代》而声名鹊起。他看到卡米尔的一件雕塑作品，他吃惊地围着作品转，这是一只脚，它似有生命，似有血肉，罗丹看到了卡米尔惊人的天赋。
当时罗丹刚刚接受了法国美术院的邀请，参加筹建国家美术馆的工作，负责美术馆的大门，就是后来著名的“地狱之门”的创作。罗丹把卡米尔带到了他的工作室。有一幕场景是这样的，在宽大的工作室里，卡米尔穿着衬衫长裤，指挥正摆弄着门的工人，忽儿，她跳上工作台，站在门楣上面，分别在不同的位置摆出三个姿势，示意给站在下面的罗丹。这三个姿势后来就成了“地狱之门”门楣上的“三个幽灵”，这组雕像相当著名。门中央那个思考着的男性的坐像，来自卡米尔的草图，后来它被叫做“思想者”，现在满世界都是，它被称为罗丹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后来的评论说，是卡米尔造就了罗丹；罗丹说，卡米尔是他唯一的灵感源泉。影片有一组镜头，卡米尔让工作台上的模特起来，她自己跳上去，摆出姿势，让罗丹观察。
他们相爱了，这桩爱情对卡米尔和罗丹带来的后果，截然不同。年轻的卡米尔终日工作在罗丹的工作室里，这个时期罗丹的每件作品，都有卡米尔的心血。罗丹享誉后世的作品，几乎都出自这个时期，现在称之为“卡米尔时代”。
老克劳岱尔来找女儿卡米尔，他带着一个箱子，那里面是他收集的关于女儿的报道、女儿参展的消息。他翻开剪报册，问女儿，你现在的作品呢？你为什么不去参展？原因是女儿把自己全部奉献给罗丹。父亲批评她耽于爱情，虚掷了才华。
卡米尔伏在父亲膝盖上，眼神忧伤，她说，我占据了过多的地位，我很惭愧！老克劳岱尔抚摸着女儿的头，鼓励她：你必须有自己的作品，必须去展出，才能成功。你不是为了罗丹而存在。
卡米尔和罗丹的爱情前后断续延续了近20年，卡米尔以炽热的激情与罗丹相爱的日子里，日以继夜地为他工作。罗丹说，你不需要接订单，我要你按我说的去做。
1892年，卡米尔不想再做罗丹的情人，她决定离开他。罗丹说：“你成了我最强的敌人。”卡米尔回答：“我希望我从来不曾认识你。”
大雨滂沱的夜晚，泥泞的巴黎郊外，卡米尔穿着斗篷，匍匐在雨中的泥水中，等候罗丹，就是为了看他一眼。卡米尔被如此热烈的爱情炙烤着，她仅凭记忆就创作出优秀的罗丹胸像。但她一直在努力摆脱罗丹的阴影，实现她独立、成功的愿望。她有了自己的工作室，自己的模特，自己的班底，仍然辛勤工作，锤子不停地敲打在石头上，地上到处堆放着各种作品。
又一次万国博览会要召开，卡米尔兴冲冲准备去参展，但她的申请被拒绝。卡米尔知道是罗丹在阻止她，她怒冲冲地去找罗丹，在罗丹的工作室外她被拦下，罗丹坐在屋里，听着卡米尔悲愤地喊叫：“我究竟爱你什么呀？”警察拉走了她。
1903年开始，卡米尔在几个沙龙里展出自己的作品。但她发现，在社交场合，她一出现，别人都远离她，撇着嘴议论她，她常常惊惧罗丹派人来陷害她。有一天，她把大锤挥得高高的，把自己的作品一件件砸碎，还有一些作品，搬到塞纳河边，扔下去。1905年她被诊断患精神分裂症。
一辆马车拉走了她，她的脸贴在车厢的玻璃上，迷惘地看着外面。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在那里度过了30多年的岁月。1943年，卡米尔去世。罗丹1917年去世，整整34年，“地狱之门”仍未完工。
法国将单部时长最长的影片献给了卡米尔，《卡米尔·克劳岱尔》细致地描绘了一个被上帝亲吻过的才华横溢的生命是如何被毁灭的。影片1988年公映，1989年获得美国奥斯卡两项提名奖：最佳外语片，最佳女主角；法国凯撒电影节包括最佳女演员在内的五项大奖；德国柏林电影节最佳女演员奖。这些奖项，不仅是对影片的赞许，也是对卡米尔艺术成就的歌颂。
那么，是谁毁灭了卡米尔？
她毁于罗丹之手。虽然罗丹说他只爱卡米尔，但他不允许卡米尔更优秀，不允许她实现独立成为艺术家的梦想。他更在乎自己的名声。
她毁于世人之手。在卡米尔时代，人们还没有做好迎接一位天才女艺术家的准备，不能见容于叛逆传统的人。无论卡米尔如何努力，她的独立性，她的天才，多被抹杀，人们只把赞誉归于罗丹，把羞辱指向她。卡米尔后期的生活是她的弟弟保罗·克劳岱尔在照顾，其他人都远离了她。
她也毁于自己之手。卡米尔追求艺术独立、人格独立。但受时代所困，她奉献于爱情太多，为了爱情，损伤了自己。
世事至今，人们了解到，相比罗丹，卡米尔更加伟大。2007年，罗丹的作品《吻》的拍卖价是7.5万欧元，而2005年卡米尔的《华尔兹》第二版的拍卖价是93.25万欧元，两者相差十几倍之多。在巴黎罗丹博物馆里，展出最多的是卡米尔的作品。她的作品大部分被毁坏，存世的尚有90多件。
《卡米尔·克劳岱尔》的中文版片名叫《罗丹的情人》，这样的翻译有违原意，人家就是为了强调卡米尔就是卡米尔，不依附于任何人，而我们又把卡米尔放在了情人的位置上，这也是卡米尔极力要摆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