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杨
在我眼里,好的作家总能勾起读者的思索、联想与回忆,有时禁不住还要拿出笔来划下好的句子,或者在旁边写下自己的感受。
简媜就是这样的作家。她的《私房书》《下午茶》《密密语》都是我最近的“路书”,即外出乘坐地铁时阅读的书。在地铁密闭的空间里,即使耳边嘈杂、摩肩擦踵,一旦摊开书,即刻就能进入她的“私密空间”。
“在地铁上,看书的人少有,一边看一边笑,还一边划线的,更不多。这样既封闭又开放式的阅读,上次在读张晓风时有过,这被我看作是悦读高峰体验。” 我发朋友圈如此说到。
比如读到“你笑起来真像好天气”“不问江湖恩怨,却问天气好不?”“名山大川成为案头山水,惊涛骇浪在人的掌心之中云涌”,那一刻好想跨越时空,跟简媜握个手。
在娱乐八卦花边新闻满天飞的信息时代,如何安守一颗淡泊之心,不让自己被海量信息吞没,有时抬头看天、俯首赏花,碰杯喝茶,就是一种拯救。
的确如简媜所言:“无法在生活里种植‘阅读之幸福’的人,是可悯的。好比一座院子竟然没有流泉、繁花、浓荫。出来的风,都只有沙没有花。”
有读者称,“当三毛离我们远去之后,我枕边放的是,简媜”。的确,作为跟三毛、琼瑶、席慕蓉同时代的台湾女作家,简媜的作品远没有其他三人广为人知。还好,这份迟来的礼物,可以穿越青春,到达不再年轻的我,成为一份温暖的“伴手礼”。
读简媜你会发现,她的文字里有种硬朗的哲思,还有一份历历孤明,行文智慧无碍如珍珠走盘。这也许与她独特的人生经历有关。
简媜,本名简敏媜,生于1961年10月9日,籍贯台湾宜兰;13岁时父亲车祸过世,“父亲”成为她后来创作、追寻的焦点题材之一;20岁大学毕业,最浮躁的年纪,她曾寄居寺院、潜心佛学;后来踏入社会,在广告业写文案;随后结婚、生子、抚育幼儿、随丈夫赴美……
“路是由足和各组成的。足表示路是用脚走出来的,各表示各人有各人不同的路。” “走过的足印犹然留在崖壁,长成一朵朵灵芝。”这就是简媜。
简媜单身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她认真规划自己单身的下半生时,一个偶然的机会,经朋友介绍她认识了数学家姚怡庆先生,1995年11月他们在相识仅三个月后闪电结婚。对于整件事的经过,简媜用随顺自然来形容:“从一开始见面同时都感觉对方不会在自己的生命里缺席,再往下走,便一直在实践心心相印这四个字,走着走着,觉得两人的步伐愈来愈像夫妻。”
而对于创作,简媜坦承是她的复健之路。“每一个人走上创作之路都不太一样,对我来讲,背后非常关键的因素,是死亡的感受,因为目睹过死亡掠夺一切的秩序,掠夺生命,让一切的谎言、诺言失效;死亡所带来的惊吓之后,任何一个人都必须想办法自我复原,创作是我的复健之路。”
于是,日常的生活,平常的人生,全都成了她的“燃料”——晾衣服的时候,看到干净的衣服在阳光下的晾衣绳上随风摆动,或者是早上起床拉开窗帘,阳光刚好在地板上照出了光影……所有的日常、琐碎都会流诸笔端,且引发一场心灵的悸动。
“人离开自然愈远,愈浊。很难在都市公寓里练习松下独吟、竹簧抚琴的那份清旷。人必须重回自然,谦虚的。”
“与一颗百年老树对坐,比与一群人嬉笑更令我欣然且有泪。树,无言而贞静其心,仿佛是高德者的纪念碑。”
最荒废的角落也能照见小小的美好。这是读简媜的最深体会。说实在的,读简媜让我又一次提醒自己,记录那些稍纵即逝的灵感。比如那天我就写道:“如果我的内心有一部录音机,录下来的将是一本诗集,那是美的遇见,对万物感恩的赞美诗。”
而简媜称自己随时捡拾起来的那些吉光片羽,是“不断远行的沿阶草”。
其实作家没那么高大上,不过是眼勤、手勤,善于观察、记录生活而已。
简媜习惯到处喝茶,在等人与散会之后,拿出稿纸,占领某个角落,她的《下午茶》讲了许多茶器、茶叶、喝茶友人的故事。“在城市喧嚣的街头,一袋洛神茶是否可以弥补想象的罅隙?清了纷扰的心,降了无名的火?”
我喜欢读札记。几十字到几百字的短语,随时可以拿起放下,像一场午茶。而你能从其中看见作者心灵工程日夜动工的辙痕,知道她之所以成为她的缘由。
年轻的时候读书,总爱找不同;如今读书,我更乐于找共同。比如简媜说她喜欢自己写序,那“好比是作者对此一作品的挽歌”,我非常赞同;再比如,每天早晨泡一壶茶,从浓到淡喝一整天,我亦如是;再比如用词喜欢“越轨”,即为了表达自己常常会生造词语……
“不知不觉被早冬的阳光勾引,走入芒花与蒹葭盛放的山巅。蝉的对话真的寒了。芒絮慢慢才吐出了一叠‘飞’字。我想,为什么我会在这么美的世界迷路?”这句话从文法上说可能有问题,但是它立刻能带我回忆起自己的诸多美丽的“迷路”。
与三本手札式散文相比,《好一座浮岛》便是简媜针砭时弊的“檄文”了。开始读《好一座浮岛》那天早晨醒来,北京重霾压顶,真的感觉整个京城很像浮岛一座。
只见简媜言之凿凿道:“我极不愿意用‘智障社会’来形容我的感受,但我找不到更精确的词汇。”“身在其中这个社会,我愈来愈不想认。”“处在这个社会,我,心如刀割。”“想想啊!父母交到我们手中的台湾不是这模样,我们要交给下一代的台湾却是这副样子,颜面何在?”2016年年底的我,读2004年的简媜,亦心有戚戚焉。
即使檄文也犹如一曲“枉凝眉”,正如她在后记《浮生咸咸》中说的:“只能用文字抵挡种种坠毁,即使所有文字仅只是持柳条搏猛虎之举,敬爱的读者,我也必须紧握柳条,迎面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