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美知赶回大山深处的家。
林美知一家十几口人挤住在老旧的木房子里。
□ 中国妇女报·中华女性网记者 高峰 文/图
为了迎接一年一度的瑶族传统节日“祝著节”，广西东兰县大同乡弄彦村举办了欢庆活动。本该穿着民族服饰、盛装出席的林美知，只是一身便装来到活动现场，转了一圈后就悄悄地回家了。
热闹的节庆变得已与她无关，“我已经不能再唱歌跳舞了，手脚都没有力气。”林美知沿着崎岖陡峭的砂石山路吃力地往山上走。生活的每一步，林美知走得都是如此的艰辛。
生 死
连绵的高山，云雾缭绕。在外人看来，这真算得是人间美景。但对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一带的瑶族同胞来说，却是严酷的生存环境：喀斯特地貌大石山区泥土稀薄，只能在山上栽种玉米作为主粮；靠天吃水、用水，下再大的雨，也会从石缝中溜走。贫困，在弄彦村成为一种普遍现象。
爬坡半个多小时，林美知终于回到了处在大山山坳里的家。
这是一座典型的瑶族木制结构房子，木头木块搭建，竹围篱笆做墙，下层养牲口，中间住人，上层存放物品。经历四代人数十年的风吹雨打，房子已经变得破旧不堪。
“只要下起大雨，就四处漏水，冬天挡不住风，很冷。”回到家中的林美知找了张小椅子坐下来喘气。5岁的小女儿扑到了她怀里，林美知枯瘦的身板似乎不能承受其重，她呲咧着牙，起身回房间床上一躺就是十多分钟。
“自从弟弟走了后，妈妈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40多岁的人看起来比同村同龄的阿姨要苍老得多。”女儿兰秀美说，弟弟的去世对母亲林美知打击很大，不仅如此，她连第二天出生的孙女也没能见上一面。
兰秀美说，去年8月，在外打工的哥哥兰海东第一次把有身孕的嫂子带回家中，这让一家人喜出望外，准备当奶奶的林美知更是忙上忙下。今年5月16日，嫂子在东兰县医院难产，听从医生建议的林美知急忙找到老乡开车，一路陪伴儿媳妇赶往河池市金城江区的大医院准备进行剖腹产。
就在当晚转院途中，来自丈夫兰延吉的电话急促地打了过来：儿子兰桂锋在家喝农药自杀了。无异于晴天霹雳，林美知连夜赶回家中，一路痛哭，数次晕厥在车上。
兰桂锋是兰秀美的弟弟，今年15岁，原本就读初中的他在今年过完年后便不再去学校报到。林美知没能见上儿子最后一面，连遗书也没看到，遗书早已被丈夫烧掉。兰桂锋在遗书中大致写道，爷爷奶奶老是冤枉他，养的鸡不见了，就说是他吃掉的，家里的钱丢失，也说是他拿的。感到“缺少关心、心灰意冷”的兰桂锋最终选择喝下农药结束自己的生命。
“弟弟跟我关系很好，早知道过完年我就把他带去广东打工了。”兰秀美说，兰桂锋辍学后，一直嚷着要出去打工赚钱，然后买一辆属于自己的摩托车。在大同乡，山高路陡，人烟稀少，摩托车方便出行。
可惜，家里实在太穷，兰桂锋的摩托车愿望没有实现。在他去世的第二天，5月17日中午12时许，嫂子在金城江医院剖腹产生下一个女儿，很快母女俩就被娘家接回了来宾市，那里距离东兰县大同乡数百公里远。“住院花了两万多块钱，我们家拿不出这笔钱，女方家就垫钱把人接走了。”林美知很是哀伤，儿子死去，孙女出生，两头她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生 育
兰秀美很心疼母亲，能把兄弟姐妹拉扯大，她觉得母亲很伟大。
1990年，当时年仅18岁的林美知从相邻的大化瑶族自治县板升乡嫁到东兰县大同乡弄彦村，从此开始了生养11个子女的艰辛之路。
兰秀美是林美知的第四个孩子。今年18岁的她也是早早辍学，一个人跑到深圳打工。在当地瑶族村寨，18岁就结婚的女孩子不在少数，在外闯荡过的兰秀美可不想步两个姐姐早婚的后尘。
在兰秀美的眼里，两个姐姐嫁得都不好。大姐25岁，结婚多年但没有生育。二姐23岁，嫁到相邻的大化瑶族自治县，现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我不喜欢二姐夫，油嘴滑舌，好吃懒做，还要靠二姐养着。”兰秀美不屑地说。
21岁的哥哥兰海东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娶上媳妇并有了女儿，却因为拿不出两万块住院生产费用，被女方父母赶出了家门，现在一个人在柳州孤苦地打着零工。
兰秀美平时与弟弟兰桂锋联系紧密，偏偏忽视了他的内心想法。如今姐弟俩阴阳相隔，兰秀美决心承担起家庭的重任，“我要出去打工赚钱，供弟弟妹妹们读书。”
今年9月，兰秀美的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将到大同乡中学就读。此外，还有一个7岁的弟弟读小学，最小的弟弟和妹妹继续留守在家。
5男6女，平均两年生育一个孩子，20多年来，林美知重复承受着巨大的从怀孕到生产再到养育的痛苦和艰辛。家里仅有3亩玉米地，却要管十四五个人的口粮，自然是食不果腹。因为吃不饱、营养跟不上，林美知的儿女身高普遍偏低。
“有时候，我挺怨父亲的。”兰秀美说，父亲不工作没有收入，还喜欢喝酒。父亲醉酒后经常打母亲，严重的一次，林美知被打得跑到山上躲起来，由孩子偷偷给她送吃的。林美知也曾想过离家出走，不再回来，但经不起孩子们的苦苦哀求而作罢。
最近两年，虽然家暴少了，但醉酒后的兰延吉还是经常责骂林美知。平日里，夫妻俩交流甚少，兰延吉不是去喝酒，就是闲坐在家看电视。林美知则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辛勤劳作在玉米地里。掩埋儿子兰桂锋的坟墓离玉米地不远，兰秀美说，母亲经常在坟前哭泣。
生 存
7月3日农历五月二十九，大同瑶乡迎来传统节日“祝著节”，当地瑶族同胞从四面八方聚合在一起，共度瑶年。林美知一家吃上了丰盛的瑶年大餐，有鸡肉、猪肉、豆腐及五色糯米饭。这还是兰秀美的朋友前来看望时买来的菜。兰秀美说，如果是平时，一家人很少能吃上肉。
恶劣的自然环境，多孩的自身条件，使得林美知的大家庭依然挣扎在贫困线上，温饱尚且没有解决，仅是努力维持生存。
一位熟知当地情况的大同乡干部说，在大瑶山里，每个家庭都有四五个小孩，超生司空见惯，而林美知家庭则是已知的生育子女最多的家庭。
据统计，弄彦村共有25个自然屯275户1200多人，在大瑶山里居住得很分散。目前尚未脱贫的农户达192户960人，占全村人口的75%，其中妇女儿童占贫困人口的80%。
近两年来，随着精准扶贫的有力展开，弄彦村的贫困状况逐渐引起重视，帮扶资金和项目得以重点倾斜。
林美知一家，做梦都想住上新房。在老房子旁边，新房地基在过年后就已经打好，之后停工至今。虽然政府给予建房补贴，如果要建好新房，自己还得配套三四万元。显然，这个家庭拿不出这笔钱来。
建房还有希望。大同乡妇联主席覃菊英建议，作为建档立卡贫困户，林美知可以申请5万元以下的免息扶贫小额信贷，该贷款允许用于危房改造。“不敢贷，像我家这种情况3年后怎么有钱还？”面对惠民政策，林美知保守得有点胆怯。
畏怯的还有生态养殖。去年，林美知家养殖的土猪、山羊全部因病死掉，这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心里阴影，以至于现在对政府的产业扶持——放养山羊仍然举棋不定。
“山区适合放养山羊，只要农户愿意，按家庭人数每人补助一千元。”东兰县环保局技术员韦建灵与林美知家庭“一帮一”结对帮扶，表示争取尽快说服他们并给予技术指导，毕竟脱贫攻坚时间紧迫。
“扶贫先扶智，林美知辛苦养育一大家，要脱贫关键还要转变观念，既要用好政策，也应发挥主观能动性。”覃菊英说，在家靠山吃山，成年子女外出务工，都能增加家庭收入。
如今，林美知一家仍然还居住在摇摇欲坠的木屋里，林美知仍被艰辛的生活压得无法喘息。所幸，希望并没有破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