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震五
2008年6月的一晚，我接到母亲的电话：你爸让我问你，能不能回来？你爸明天做手术。这是一个非常平静的电话，却让我感到父亲做了最坏打算！因为在一周前，父亲刚刚被查出得了胃癌！
第二天一早，我坐最早一班航班从北京飞回兰州。我到医院时，父亲已经进了手术室。母亲说，父亲进手术室之前，还在问我到了没有。
1955年，我父亲作为一名建设者，从东北黑土地来到西北的黄土地。当时，他只有二十多岁，从西到东，从北到南，辗转在甘肃的大地上。父亲高高大大，标准的东北大汉，平时言语很少。
记得我童年的时候，父亲在离我们几百公里以外的地方工作，平常都由母亲带着我们兄弟四个生活，我们只能到每年过春节才能见到父亲。那时家里生活很困难，但父亲每次回来探亲，都会尽力给我们带些礼物，让我们开心。记得有一年春节，爸爸买了一百个鞭炮给我们。大年三十晚上，一声声爆竹的清脆响声，让我们高兴极了！还有一次，父亲临走时问我有什么需要的，我对父亲说想要个笛子。一年之后，父亲再次探亲时，果然给我买来了笛子。他没有想过一年后我是不是还对笛子感兴趣，他只知道已经答应了我，就尽力去做到。回想以前的点点滴滴，我感到父亲对我们的爱，是那么清晰，那么深沉！
手术一直持续到下午才结束，父亲被推出来，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医生单独把我叫到办公室，很遗憾地告诉我，肿瘤已经扩散，情况非常不好。我的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
控制了一下情绪，我从医生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母亲焦急地问我，医生咋说？我心里流着泪，骗母亲说手术做得不错。母亲欢喜地掉了眼泪，又急忙准备回家给父亲做饭。我拦住母亲，说医生嘱咐现在只能靠葡萄糖、营养液维持，第三天才可以喝小米粥汤。母亲又急匆匆地准备去买些好的小米。
我站在病床边，看着父亲。在我心目中，父亲是一个非常有智慧的人，做事果断严谨，为人正派，我从他身上学到许多有用的东西。在我心里，父亲永远都不会倒下。然而，病魔让他躺在病床上了。他那苍老的面孔上布满了刀刻似的皱纹，花白的头发凌乱着。我多么希望父亲能够站起来，我盼望着奇迹的出现。
天渐渐黑了，母亲和弟弟让我回去休息，我说自己回来的时间太短，以后靠母亲和弟弟们照顾父亲的时间还长，头三天我来值班。母亲看说不动我，晚些时候只好自己回去了。
半夜，父亲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我，露出了一丝笑容，可是没说一句话，又闭上了眼睛。麻药劲过后，父亲应该是疼得厉害，额头渗出了水珠，但他坚强地一声没吭。我守着他，不时地用湿巾擦拭他的额头。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母亲就赶来了，应该也是没怎么睡，一脸的疲倦。她坐在父亲的旁边，注视着父亲，那目光是那么深情。天亮了，阳光洒在父亲脸上，他慢慢睁开眼睛，安静地看着我们。我感到那目光里透出对几十年结发妻子的依恋，透出他对儿孙们的喜爱，透出他对生活的眷恋。
这一整天，父亲非常平静，只是用微弱的声音说口渴。根据医嘱，我只能不停地用毛巾沾水，轻轻地擦父亲干干的嘴唇。夜深人静时，我隐约听到父亲因为疼痛而轻轻地呻吟。这就是我亲爱的父亲，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不知他有多少痛苦埋在心里，但他展现给我们的，总是刚强的一面！
第三天的下午，父亲精神好多了，也能坐起来了，还和母亲开了几句玩笑。父亲的胡子长了，我用热毛巾擦了擦父亲脸，慢慢地给他刮了刮胡子。
晚上，母亲临走时说，明天你爸就能喝小米粥了。下半夜我实在困得不行，刚想坐下闭会眼，和我一起照看父亲的妻子突然大喊：你看爸怎么了？我扑过去，只见拿着水杯正准备润润嘴的父亲身子往后仰，看了我一眼就倒下了。我拼命地喊父亲，但他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持续一个多小时的抢救，父亲终于还是没有回来，就这样走完了他75年的人生路。母亲刚刚到了医院，拎着熬好了又过滤了一遍又一遍的小米粥。知道父亲走了，她一下就坐在了地上，小米粥淌了一地，一个米粒都没有。
父亲就这样故去了，到现在已经整整8年。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父亲的形象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庆幸自己在父亲最后的三天里一步都没有离开他，虽然他离开时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对我说，但是我相信他已经没有任何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