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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戈/文 蓊澜/摄 读塞尔努达,第一个感觉就是:危险。他太美了,而美是悬崖边的蹈险,一不小心,就会坠于它自己,坠于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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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及比美更多的

2016/1/10

□ 黎戈/文 蓊澜/摄

读塞尔努达,第一个感觉就是:危险。他太美了,而美是悬崖边的蹈险,一不小心,就会坠于它自己,坠于唯美,坠于耽美,美,总是被它自己的盛放刺穿……随手举个例子,比如:法国作家于斯曼的《逆天》,那种堆满了形容词和物质的美,是丰腴到让人腻味的。

这本书乍看是个断片版的《童年和故乡》,但真要归纳主题,它并不是童年生活的平铺,而是内心体验的快照——如果有一只能捕风的快手,它抓拍到的,那些灵性觉醒的瞬间,全部冲印成相册,就是这本诗集。在小心翼翼折叠好,收束整齐的时光皱褶里,一个个带着折痕的记忆被重新打开,翻阅。每篇文章都是一个小站,你下车,望野外,然后,在视野里,徐徐出现一个视觉重心,比如“夏日”,比如“店铺”,比如“诗人”,托住你的注意力。

那样醇厚的美,只能每天读一段,否则会煳掉。那一阵子我总把它带在手边,在脑科医院看神经衰弱,这个医院的氛围非常特殊,时有保安在神色不安的病人中间穿梭,空气中有隐隐的张力,在那里,我读他,沉浸其中,浑然忘却周遭。读到一段带感的,就含在嘴里,不舍得吞下,起身走动,帮助消化。塞尔努达是橄榄,是核桃,我是说,一种有味,也有核的精神食物。美,有了可嚼之核,就安全了。

一般人,往往处于两难:童年时有真皮层的敏感度,却没有表达能力。成年后能叙事了,但远程记忆模糊,情境已经脱水了。伍迪·艾伦说自己“意识到死亡的那一刻,童年就结束了”——这就是个正常人的干燥记忆,只有事件轮廓。塞尔努达也精确地记录了这个童年的绝境时刻,他颓然意识到时间的概念,那一刻,他被逐出了天堂,但和伍迪·艾伦不同,塞尔努达的回忆是情境丰满的。他记得那个老家长满蒲葵的院落,篷布柔化过漏下的夏日阳光,滴答的水声,而他突然意识到时间的有涯——塞尔努达用成年人的脑打捞了童年的心,他用居住在孤独里的内在目光,重新审视了记忆。我能想到的与他类似的人,是在描绘童年时,擅长还原彼时情境的蒙克。他们可能是在不解事的年纪,就记下了不理解的人事,在成年后在拿出食材解冻加工,但我们普通人都没那么大容量和好质量的冰箱。

塞尔努达是一个热爱变动,并且在变动中获取营养的人,他对变动的痴迷,使他终身为旅行所吸引,西班牙内战之后,他开始游历欧洲诸国。英国人的北方性格及英语诗歌里的克制冷淡,对塞尔努达彼时的南欧浮夸风做了降温和拨正,法国街道的外在美,又让他徜徉其中,他的诗歌风格,也是路过了古典主义,象征主义,超现实主义,最后远离了西班牙风格,小心的规避着熟练化带来的舒适省力,他终身信奉的格言是:“动荡不安的莽撞,好过一成不变的谨慎”,他不停变换着文字的容器,以盛放流淌溢出的诗情。他一路精简着语言,在饱满之中留白——一把剑,不是看铁匠铸剑的工艺,而是闭上眼睛,回味剑客舞动它的手势。词语止步处,诗歌开始吟唱,塞尔努达让我学会去看见那看不见的。

当塞尔努达拎着简单的随身行李,喝下最后一口冷牛奶,越过荒凉的西班牙边界来到英国时,以为只是短时的避让战火,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永远——当《奥克诺斯》这本诗集来到我手中时,那绒质的砖红,让我小小的视觉踉跄了下,我被那个色阶绊了一下,后来才知道,这种红,就是塞利维亚乡间的红砖房子的颜色——我喜欢的另外一个作家,香港的西西,嗜好杂项,其中一个是搭玩具屋,她最喜欢乔治亚的房型,为啥?是因为她少年时代住在上海,见惯了江南的红屋顶。这绊了我一下的红,是塞尔努达童年的底色。

离开西班牙只是一个地理上的放逐,但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更可怕的是远离母语——在所有文体中,诗歌是母语依赖度最高的。布罗茨基从俄罗斯出走之后改写散文了,纳博科夫流亡美国后只能写小说。而塞尔努达在英国写的西班牙语诗歌,等于是在陌生的语境中自说自话。一直到生命的末端,在流亡英语国家近二十年之后,塞尔努达才定居踏上墨西哥,这是他多年以来第一次重新被自己的母语西班牙语环绕。在散文诗《语言》中他曾经写下自问自答:“——在跨过边境线之后听到你的母语时,这么多年都没有在身边听到过的语言,你是什么感觉?——我感觉好像毫无中断地继续生活在有这种语言的外在世界,因为在我的内心世界,多年来这种语言从未停止回响。”

所以,肉体和语言的双重放逐之中,没人比他更懂孤独,更会写孤独。

有天夜里,读到这段,几欲落泪:“孤独在你与他人之间,你与爱之间,你与生命之间,这孤独将你和一切隔开,却不令你悲伤,为什么要悲伤?算起你与土地,人,与一切的账目……你欠孤独最多,无论多少,你成为的所有,都缘于它”,而他写青春期灼热的,彻夜辗转难安的情欲涌动,甚至静默中的一棵树,都能让热泪盈眶。他是比火焰更热,又比灰烬更凉的一个人,盛夏与寒冬,凝结于一身。

塞尔努达,这个在西班牙诗坛都“找不到朋友手臂”的人,因为自身的孤独,所以将希望寄翼于某个遥遥未知的读者“我知道你将听到我的声音临到,在你心灵深处鲜活,那无名的悸动由你掌握”,曼德尔斯塔姆,另外一位不合时宜的诗人,曾经将诗歌比喻为扔向大海深处的漂流瓶,把读者当成偶遇的拾荒者,对着那封瓶中信,惊喜的看见与自己灵魂的撞脸,在灵泊中暗生缱绻。而我想说:“此情,已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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