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贵云 覃妮娜
在贵州省、湖南省和广西壮族自治区的交界地带,常会看到侗寨里矗立着美观优雅、造型各异的鼓楼。鼓楼是侗寨的象征,是侗族历史的见证者。木结构的鼓楼大多毁灭于历史上的火灾,只有不多的鼓楼矗立了超过100年。
鼓楼,是一个汉语名称,侗族人称其为“堂瓦”,就是公共的屋子。各地侗族根据鼓楼所处的位置和用途,对它还有不同的称谓,可谓名目繁多。
一姓一鼓楼,侗寨里的公共议事厅
2014年4月,笔者从广西桂林出发,前往龙胜县平等镇。一条县道沿着平等河,经过乐江乡一路向北。这条河从雪峰山流下,沿河两岸的山谷,分布着众多的侗族村寨。从《中国侗族鼓楼》一书里统计的数据看,广西龙胜县侗族聚居的瓢里、乐江及平等三个乡镇,纵深一百多里,鼓楼就有120余座,平均每500米就有一座鼓楼。
平等河上游的平等镇有600户居民,建了13座鼓楼。不但鼓楼多,而且“最小”的一个鼓楼仅是8户人家公有的。这里当之无愧是我国侗族鼓楼最密集的地方。各地鼓楼的数量通常是由各村寨的大小及各寨的姓氏多少而定的。在侗乡里一般是一个族姓建一座鼓楼。湘、黔一带是侗族的祖居地,侗人居住的历史较长,一般每个村寨只有一个大族姓在那里繁衍,常是数百户共有一座鼓楼。
当同一个族姓繁衍扩大后,资源土地不足以供养时,需另辟村寨,随之增建鼓楼。龙胜鼓楼的数量,是因为该地开发较晚,来自异地的各姓移民多,大姓势力不如其他地区那么明显。于是小姓鼓楼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同时鼓楼的规模也因各姓氏族群财力的限制,外表显得简单朴实。
由于岭南潮湿多雨,本已不利于木造建筑的保存;加之鼓楼又立于村寨当中,楼内常年生火,极易受到火灾的毁坏,所以早期的鼓楼大多无存。侗寨遇到火灾后,往往是全寨皆毁。灾后重建,“要建新寨先建鼓楼”,是侗族人的格言。这个时候,侗族鼓楼里蕴藏的一个意义显现出来了——公有。当每个家庭都无家可归的时候,公共的场所“堂瓦”就成了大家精神的“家园”。
看鼓楼去南侗
侗族鼓楼的结构与造形跨越千年,融合了历史上多个朝代,多地移民的文化,根据适用的原则,发展出被侗人理解和创造的形式美。
从外形上看侗族鼓楼,按一层平面的形状分,有四边形、六边形和八边形;按顶饰分,可分为悬山、歇山和攒尖等。从建造结构来说,鼓楼大致分为塔形鼓楼和殿阁形鼓楼。
很多学者认为“塔型鼓楼”的外形是模仿杉树的结果,可能起源于侗民围绕杉木的祭祀,体现了侗族人的杉树崇拜,鼓楼建材也为杉木。“殿阁型鼓楼”可能起源于公房,即一处规模较大、为全寨议事的房屋。这种鼓楼的基本构造、外观与住宅相近,加建多层屋檐是为了强调其装饰与象征意义,多见于湖南地区。
不管檐瓦有几层,古老鼓楼的楼内多是两层,集会场所设在二楼,以美人靠围栏,下层立柱开放无隔断,有的可通行道路。而近代鼓楼多是只有一层地坪的。听老人说,近代鼓楼不做“吊脚”,是为进出更方便。在一些改建后只有一层的鼓楼,基础上还能看到保留着极低的吊脚处理。
这些改变,是因鼓楼功能正在变化。原本为议事和紧急召集才聚会的鼓楼,人们不会长久地停留,夏季要保持通风,冬季也无需强调保暖。而如今,老人们整日聚在鼓楼里,一些鼓楼一楼近代才增设围板,成为冬季烤火的“烤房”。同时,因避水患和虫蛇创造的吊脚楼,因为气候和环境的变化,不再“必需”了。所以,和经济发达地区逐渐消失的吊脚楼一样,鼓楼“闲置”的一楼被“有效利用”起来,另一些地方,则干脆直接省略了二楼。
梁思成在《建筑是什么》一文中说:“每一个民族,每一个时代,在一定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中,积累了世代的经验,创造出自己的形式,各有其特征,建筑也一样。……每个时代的特征总是一部分继续着前个时代的特征,另一部分发展着新生的方向……”这也是侗族鼓楼形象变化中恒久的意义。
当年擂动战鼓的鼓楼,如今笙歌飞扬
那天大清早在街上溜达,笔者发现一群群盛装的芦笙队集结在寨外,然后一阵芦笙鸣响起来,随着大大小小芦笙管的摆动,男男女女的队伍开始缓慢前进。路人说,他们是来参加肇兴芦笙节的村寨队伍,吹的是进寨曲,要一直游行到鼓楼坪前集合。
肇兴的街道挤满了人群,客场的芦笙队一个接着一个,一起吹开了。芦笙手们竭尽全力,力求使本队的曲调从混乱的现场声中脱颖而出。芦笙队里那些老练的大叔、腼腆的小伙子和脸上绯红的姑娘,在人群的瞩目下卖力地展示着他们的芦笙技巧和服饰形象。
鼓楼通常是寨里的男人议事的地方,寨里的大小事情都是在鼓楼里商定的。如果发生了大或紧急的事,传事到鼓楼敲鼓,全寨的男人都要带刀枪按时到鼓楼集合,不到的人会被处罚。还有每到年节,全寨人要集中到鼓楼听款,那款约年年讲,从小到大人人都是听熟了。谁犯了款约,会被按款付出昂贵的代价或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比如罚一头牛充公或者用牙齿拔出钉在鼓楼柱上的长铁钉之类,所以没有人敢轻易违反款条。后来,鼓楼里的鼓不知何时不见了。
鼓楼里回荡着歌声,这歌声是姑娘们的天分,也是鼓楼的杰作。鼓楼在建造时,业主会在天亮前,到勘定的地坪下深挖一个大坑,埋下一个巨大的水缸,之后上面盖平填好,才由墨师开始建造上面的木结构。那口大水缸为鼓楼日后的音效,埋下了伏笔。这也是中国古代建筑戏台中常用的手法。曾为战鼓传讯设计的鼓楼,如今成了欢乐的歌台。
墨师的鼓楼,就是密密匝匝的梁枋
“见树多,见人少”是侗人自嘲的俗语。侗族人精于木道。旧时,每个侗族人一出生,长辈即会为他种下18棵杉树苗,作为孩子出生的纪念,叫作“十八杉”。长到11—13岁时要到鼓楼取个正式的名字叫“鼓楼名”。等到18岁后,孩子长大成人,树亦成材,即可采伐来另立新居,完全不用担心孩子会成为“房奴”。在对树木有着长远计划的侗族人里,对木头的计划和使用达到最精准的,就要数侗族的墨师了。
独柱鼓楼是侗族木造建筑的独特产物。令我惊异的不是鼓楼的整体设计,也不是高度和构件的数量、种类,是每一层插入主柱的八根横枋,在同一个水平面,是以怎样的角度与对面的枋擦肩而过的?它们就像刀剑插活人的魔术,在盒子里变着戏法。鼓楼的魔法由墨师控制,用木头变化着花样。
与木头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杨老师傅说他从未正式拜师学艺,木造手艺源于自学。聊了一会儿,杨老师傅站起身,离开火塘,要亲自带我去看平寨新建的独柱鼓楼。路边经过萨坛,他告诉我:“这个是从老萨坛搬来的,老的还在寨子后面。
一个老墨师,心里装的满满都是侗乡的历史。
随着家居物料的变革,分工的细化,木工的技艺正在飞速地远离我们的生活。但是侗乡仍然使用木结构房屋,人们对木楼的喜爱,使新兴的建筑即使用钢筋水泥做好底层,也仍会在上面建造数层的全木结构。加上各地开始意识到鼓楼这种独特的建筑形象,能为地方带来社会和经济效益,鼓楼的建设也在侗乡如火如荼地铺开。大量的市场需求,使毕生忙碌在木造工地的墨师越来越多。像杨师傅这样原以家族传承为主的墨师也开始带起徒弟来了。
墨师的工作是流动的,随着口碑的传扬,拥有良好技艺和德行的墨师能得到上百公里甚至数千公里外的工作邀请。就像广西平等有请湖南墨师,而三江的杨善仁师傅,马上要在孙子的陪同下飞往大连工地。
杨师傅一家的经历,代表着侗族墨师的使命和时代机遇。尽管墨师们生长在乡野,凭借对传统木造技艺的坚守和传承,为自己打开了通向世界的大门。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有一颗为木头痴迷而骄傲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