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积雪草
总有一种味道会穿越时光,停留在舌尖上。总有一种滋味会走过岁月,停留在味觉中。美食给人的记忆永远超越其他感官上的刺激,一直深远地停留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里。
旧年的时光里,母亲身体硬朗的时候,每逢年根底下,会给我们做很多好吃的,炸丸子,用地瓜和面粉做成的一种油丸,因为过油,所以叫油丸子。蒸年糕,一层糯米粉,一层红小豆,层层叠叠,白的面粉,红的小豆,好看又好吃。还有黏豆包,圆滚滚的,掰开是甜甜的红豆沙,小孩子们一个个都像小馋猫似的,围着母亲转,使劲地吸动鼻翼,沾上点香气烟火气也是温暖的。
印象最深刻的,是母亲做的水晶冻,晶莹,剔透,透明,有一种绵软的质感,看上去很诱惑,吃下去凉爽润滑,鲜香不腻。
所谓的水晶冻,是我根据直觉起的名字,其中包括许多品种,比如鱼冻、鸡冻、皮冻,凡是含有胶原蛋白的食物,大约都可以拿来做冻。
做“冻”很麻烦,工艺很复杂,大多是民间口口相传的做法。比如做皮冻,要选上好的猪皮,把上面的毛毛一根根择净,那是费工夫又磨人的活儿,母亲会拿上小镊子和放大镜,认真细致严谨的样子,像个老学究,不亚于做一件艺术品。把细细的猪毛一根根拔除干净,然后放在锅里汆水,去土腥味,然后把上面的油一点一点刮净,切成小块放在锅里熬。
熬字四点水,一个熬字,里面含有多少艰辛和等待的意思,不熬干这些水,如何凝结成冻?熬,其实也是整个做冻的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步,熬大了,水收干了,冻的口感硬,不润不滑。熬轻了,则太嫩不成形,所以这个尺度很难把握。
很多事情其实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中国的美食大抵也是如此,同样的东西,不同的人做出来有不同的味道,这中间的学问很深奥。做冻也是如此,加多少水,放多少皮,熬到什么程度才能熬成皮冻,这些完全要看个人的感觉。
汤熬好后,把切成小块的猪皮捞出,只留下那些浓浓的汤汁,那汤质黏稠,呈乳白色,置于阴凉处,隔天再看,液体变成了固体,晶莹剔透,吃的时候去掉上面浮着的一层油,切成小块,淋上调好的酱油蒜末葱花香菜,美味人生,至此才刚刚开始。
冻的吃法有两种,一种是清冻,一种是混冻。清冻就是汤熬好后,去掉里面的猪皮和杂物。混冻就是连汤带皮一起冻,离家不远的超市里就有卖的,大多是后者。
除了皮冻,母亲还会做鱼冻、鸡冻很多种。鱼冻用我们当地特产的老板鱼,做出来的鱼冻鲜香美味,爽滑可口。鸡冻则是选用上好的大公鸡,褪去鸡毛和内脏,添清水在锅里煮,收干汤水,肉烂汤净,这是我们家传统年夜饭中的保留菜品之一。
在所有这些冻之中,我独独喜爱鱼冻,而父亲独独喜欢母亲做的鸡冻,一碟冻,二两酒,清粥一碗,算不上丰盛,但却其乐融融。
不仅仅是因为胶原蛋白能减慢机体细胞老化,而且那些冻是母亲在一个个漫长的下午精心制作出来的,一点一滴被我们吃进去,暖心暖胃。
母亲不是什么大厨,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因为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因为对家人的爱,她常常动脑子,动心思,在物质贫乏的年代,在不大丰盛的餐桌上,为家人制造出一个又一个惊喜,因为这些小小的惊喜,生活变得不再那么单调和枯燥,让我们每天都有了一个小小的期待。